六莲人道：“陈公子不认，那就是和狐王各执一词了？”
司芜邪虽离得远，却似对自己的名字有所感应，偏头看来。封辞冷眼迎上。这时，九莲人道：“九莲台还有一事要请教陈公子。”
他这声较之前洪亮，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然而，下一步却直接逼到陈堂雪跟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那道护身国符的来历，究竟如何？”
陈堂雪只微微晃了一步，瞬息便有两把剑同时架上他脖子，手腕也缚上两道金色灵索。见状，本按令退远的三人脸色突变。
“稍等。”封辞拦下两人，自行上前道：“此事既与妖修有关，为何只带走他一个人？”
九莲人道：“狐陵后续交由游凰台处理，九莲台只负责陈公子。至于原因，陈公子自己知晓。”
陈堂雪看向封辞，微微点头。这时，顾止和嵋英山前辈也出声劝阻。封辞暂且保持沉默，退到席如忌和顾瞻云身旁。
“走之前，还有几件事需要陈公子配合。”
一莲人请来司芜邪，道：“请二位先解除契约，以免有什么意外。”
司芜邪面色肃然，只字不言，不是看着地面，就是看着两人掌心，自始至终没对上陈堂雪一眼。解除了契约，接下来就是搜身。三莲人拿走符纸，发现还有四张狐人皮，看了陈堂雪一眼，随后也收到空袋里。又探到脖子，取下东西道：“这是什么？”
陈堂雪忍了忍，平静道：“这里面装的青沙就是灵器。你们可以收走，但不能弄散了。”
闻言，九莲人伸手接过锦袋，掖进胸前道：“这也算证物，我们自会保管好。”
“陈公子。”三莲人继续道：“麻烦你将传音铃解了。审讯期间，不得留任何通信的物品。”
“传音铃……”陈堂雪摸向手腕。他从没自己摘过，也无灵海的神通，摸了一圈正没头绪，忽听身后“咔哒”一声，他腕间也随之一松。原来如此，只有封辞那边解了，他手上才会松开。
收了铃铛，九莲人伸手道：“那就请陈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剑虽收了起来，但两道灵索还缚着两腕。陈堂雪试着调用灵力，一下缠得极紧。九莲人虽走在前方，却似察觉到他举动，提醒道：“陈公子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闻言，陈堂雪垂下两手。他一路没有回头，但即使不看，也无法忽视身后几道灼灼目光，和闹哄哄的私语。
“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搞明白？”
“还看不明白？他肯定有问题！平日装模作样，背地里不知道做什么事呢。”
“还说我们没长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们符道的好弟子啊！”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不知道他师门何处，师父是谁。估计都是编的，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你们武道弟子厉害，还不是识人不明，跟在他后面团团转？”
“你瞎是不是？他额头上那么大一块青紫，肯定是逃跑的时候被我们的人抓住了！”
他们正吵着，忽有一阵巨响从前方的拐角传来。
“什么声音？！”
“有东西炸了！”
各家长辈立刻吩咐弟子戒备，切莫四处乱走。
狐陵左拐后的道上，九莲台四人倒在四处，傅英明则直接被炸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一见地上焦黑阵法，顾瞻云头皮也是一炸，“传送阵怎么炸了？小陈公子呢？！”
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了陈堂雪。封辞扶起九莲人，抓稳道：“怎么回事？他人呢？”
九莲人面色略白，也不知，皱眉指向一处道:“是那些东西炸了。”
他说的是装着双榴弟子残骸的布袋。此刻已如一块烂掉的抹布，掉在十步外的草丛里。六莲人将东西拾过来，就着破布兜道：“只剩了这些。”
席如忌不便查看，扭头道：“景行，那传送阵可有问题？”
封辞掸去地上杂灰，确认阵成，“看来他先到了九莲台。”
闻言，九莲人眉头一皱，“我们还没有完阵。”
三人一惊，“什么？！”
顾瞻云砸手急道：“完了完了！契约解了，铃铛没了，这要上哪儿找人？”
封辞心头一沉。推阵是极复杂的事，眼下已经焦急，要是推错了，更耽误时间。
顾止，昆同和邬泽几人也过来了，见状具是一惊。九莲人道：“烦请诸位前辈先率弟子镇守狐陵外，待我通传回去，台里定再增调人手过来。”
几位长辈如何不知是委婉的逐客令，不作他语，皆应声告辞。临行前，顾止看了顾瞻云一眼，暗叹口气。
封辞在旁联系盛齐，面色越来越沉，最后道：“好，我知道了。”
不用他开口，听语气就明白了，这个情况显然也在盛齐意料之外。
封辞道：“诸位，你们留下的那两道灵索能不能追踪过去？”
九莲人点头道：“正在尝试感应，但可能会让陈公子有些难受。”
封辞捏紧拳头，骤然转身，大步奔向狐陵。“把人交出来！”
司芜邪纵身闪开，但仍被澎湃的剑气划出一道血口。他九尾齐现，亮剑回击道：“我没有动他！”
“放屁吧你！”顾瞻云闻言骂道：“谁那天信誓旦旦不解约的？今天倒是答应的爽快！还以为你能有点良心，真是信了你的邪！”
封辞不声不响砍了三十多剑，招招奔着要害而去。司芜邪不得不凝神对战，然而对面人杀意滔天，他不欲久战，翻身避远道：“我解除契约，是因为此事过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你们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找人。”
他这一语落，封辞赫然收了剑，沉声道：“那从今往后，就滚远一点。”
席如忌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狐王阁下这句话，等找到人我们自会如实传达，一字不差。”
司芜邪一顿转身，不作回应。
封辞重回九莲人身边，道：“有找到方位吗？”
九莲人摇摇头，“那传送阵的地点似乎离狐陵很远，若现在强行感应，恐怕陈公子双手难保，只能边走边寻。”
他说罢，先用布包了块双榴弟子的断指收到身上。然后又给其他三人分了一枚金莲子，道：“你们分开寻，一旦有感应即刻通知我。”
“好。”
别了那三人，九莲人转身道：“景行，将军怎么说？”
席如忌诧异看向顾瞻云，顾瞻云摆摆手，表示也不知二人认识。
封辞道：“他说两人昨日的确联系过，但并没有单独把人接到九莲台的计划。玄一，他们之间的事，九莲台知道多少？”
玄一边走边道：“除我之外，并无人知道这两位彼此认识。不过即使是我，也不知将军和陈公子到底是何关系。”
“那天国符现世后，将军很快就赶到了九莲台。确认罢，他不想打草惊蛇，便先命令全台封锁消息。我没记错的话，那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和陈公子在一起吗？具体情况你应该比我了解。总之，将军后来说陈公子并非乱党，也不是敌国奸细，但更不是普通人。抓或者护，都不如让他在外活动，或许能引蛇出洞。”
至此，封辞终于也明白了他们昨日说的是何事——陈堂雪那道国符不是出自九莲台，如果真是朝明遗部留下的，见九莲台迟迟不怀疑陈堂雪身份，肯定会觉得奇怪。加上这次狐陵的事又很突然，以防万一，必须要做这场戏。只是现在人不见了，实打实是个意外。
玄一带着他们一路过传送阵，每到一地，都会将莲子掷向空中。莲子在空中转一圈后又落回他手中。几次下来，众人便明白如此结果就表明人不在此地。
忽地，顾瞻云伸手扶道：“怎么了席二哥？”
席如忌拧了拧眉心，“没事。”
玄一道：“频繁过传送阵的确容易晕眩，席大夫如果不舒服，最好不要勉强。”
“一点头晕而已。”席如忌取一瓶药水咽了，催促道：“走吧。那是我负责的病人，出了事我必须在场。”
玄一向他点头致意。思考片刻，往莲子中挥入一道灵力，重新扔向空中。这一次，莲子慢慢透出血色，有了明显的滑行痕迹。玄一很快收了，沉声道：“又是西北。”
封辞警惕道：“西北怎么了？”
“前一阵子，西北发生了一场地震，牵涉范围甚广。观星台发现异象后，提议由九莲台处理此事。那场地震导致的山体崩塌并不严重，但却震出了很多古坟，散落了不少邪祟出去。”
几人皆蹙起眉。古坟里逃出去的邪祟，多半怨气深重。玄一又道：“这还没完。三天前我们又收到消息，说西北的归尚，忽然出现了一个深坑。”
“深坑？”顾瞻云奇道：“多深的坑？”
玄一摇摇头，“不知，人下不去。应该和那些古坟一样，是个古老阵法。不过反倒省事了，可以稍后处置。总而言之，现在西北不是什么好地方。”
席如忌步下一顿，忽道：“我突然想起来，禁术中，好像有一个古棺阵。”
玄一顿足看去道：“席大夫，你是怀疑那些古坟里的邪祟，附到了那些双榴弟子身上？”他既是盛齐的人，自然倾向陈堂雪的证词，相信是有人故意引邪祟来搅混水。
顾瞻云道：“古棺阵是什么？”
玄一道：“来不及解释了。先去西北的谓兴，那些古坟就在那儿，或许陈公子也在。”说罢，他抽剑绘传送阵。
甫一落地，四人出现在一石屋内。屋里只有一张四方木桌和四张长凳，另加一盏烛台。玄一介绍道：“这是我们找的一个落脚点，三里地外，就可以见到那些古坟堆。出去要蒙上面巾，以免吸入瘴气腐尘。”
玄一走在最前，提醒道：“大家别走散。看这瘴烟，它们恐怕回来了。”
封辞扫量着发黑的黄土，和炸破的坟头，心生不安，道：“古棺阵到底有什么用？”
玄一道：“有些人很畏惧棺木，甚至连死后也觉得害怕，便会想尽办法找替身代替自己待在里面。而他们则会借着生者的身体，在人世偷活。本来……”
他话音未落，四周忽传来拍棺声。但是，这些古坟因为时间太久，棺材早都被虫蚁地水搅和没了！放眼过去，这里只有枯树败草，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小心。”玄一警惕道：“阵法里的东西可以塑造幻象，耳听眼见都未必为真。即使我们见到了陈公子，也要小心。”
席如忌道：“放心，小陈很好认，他与常人不大同。”
无视了那群拍棺声，封辞追问道：“玄一，你刚才说‘本来’，什么本来？”
玄一挥剑一划，击散空中粉尘，才道：“修道人的肉身本不容易被借，但陈公子被那两道识魂灵索捆住，就不好说了。”
闻言，顾瞻云道：“那正好可以借这个认人不是吗？”
他话音落，几人忽都安静下来。一个极度慌乱的脚步声从前方响起，紧跟着，出现一个黄裳男子。
他心无旁骛地往前方跑，似乎全没注意侧边不远就有四人。没多久一个踉跄，撞停在树上。慌乱中似想起什么，匆匆摸了摸身上，又撩起袖子，在两腕摸了一圈。
顾瞻云以气声道：“没有灵索，果然是假的。”
没找到东西，那人又蹲身在地上摸起来，真摸起一串铃铛。他摇了摇，但很快就吓得扔了出去。紧跟着，便蜷成一团跪在地上挪走，速度极慢。
玄一皱眉道：“如此奇怪，多半是邪祟塑出的幻象。我们往前走。人能做得这么逼真，陈公子多半就在这儿。”
封辞却道：“等等。”
众人看去，只见“陈堂雪”忽然扶树站了起来，对着一处道：“我们盛澜尊崇莲花，它长在淤泥，发芽开花并不因为希望，只是本能而已。”
封辞，席如忌和顾瞻云瞬时睁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