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芜邪道：“现在的皆大欢喜是两个人促成的，为什么一方能说走就走？难道只有你们人类有感情，狐元就没有吗？”
他摇摇头，看陈堂雪道：“虽然身份有别，有些事固然强求不了，但有这么久的相处何不试着争取呢？如果说放就放，才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陈堂雪听到“争取”，脑海忽响起一个声音：“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争取，你这一世难道真的是来做过客吗？”
他当时认为是灵海不了解自己，才会这么说，可现在听司芜邪提起，才恍然发现并没说错。他和狐族之间的事复杂不提，只说现在他身后的三个人：封辞，席如忌，顾瞻云。无论何时、何地、何故，任何一人提起要离开，除了点头他绝不会多说一句。就像那时刚提到雾河，他说“来不来都可以”，并不是假话。
他之所以想瞒住和王府的关系，就是怕他们知道后因顾忌才被迫留下。他不想勉强。可实际上，争取和尊重明明是不冲突的。
狐陵有一个大广场，此时张灯结彩处处飘着红带，喜气颇浓。周围有半圈高墙，不远处还有一露台。广场上各路人马交谈不息，耳旁闹哄哄的，不过也只有声音传来。
他们走的这条路避开了纷乱人群，长廊蜿蜒盘上，级级分明，乃靠墙搭建而成。司芜邪见他不说话，不知是没话找话还是怎地，又道：“如果阿元去争取周母，你觉得可能多大？”
陈堂雪步伐一滞，心跳也快了几分，“不知道。”他连自己父母，和留在家里的机会都争取不到，怎么会知道狐元能不能争取到周母呢？
他一停下，司芜邪顿足回身，后面三人也微微仰头看来，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沉吟一声，陈堂雪抬头侧身，状似随意地和两边人道：“没什么，只是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但我认为身份确实不是阻碍，只要不是强求，自己争取过来的确实更牢靠，是比直接放弃要好多了。”
封辞看着他，“你真这么觉得？”
陈堂雪没想到是他问的这话。席如忌道：“不用怀疑，他肯定这么觉得。至于狐王阁下，这里没琴可弹，您就别弄什么弦外之音了。”
几人不再兜圈子，沿台阶上到露台。
这地方颇有意思，宽敞不说，还铸了八个小圆顶亭子，一亭两座，每顶亭子都垂着珠帘。中间是一座宽到能坐三人的椅子，椅背雕着张扬的九尾白狐，一看便知是司芜邪的位子。那八座小亭正是以他这把椅子分在两边。
司芜邪指着他左边的亭子道：“诸位随意坐，我下去吩咐一下，典礼很快就开始了。”
顾瞻云好奇地四处打量。逛半圈，又朝台下一望，霎时间对上多张好奇的脸，吓了一跳。本要缩回去，但一想不能丢了武崇和修士的脸面，便忍住了。
上看下清楚，下看上迎着日光就朦胧了，眼睛也受不了。见那些妖四下散了，顾瞻云也悠悠留了个潇洒的背影。坐下后，低声道：“席二哥，他说的那个避毒丹，能避天下所有毒吗？”
席如忌两脚交叠，好不惬意道：“那你是有些高看它了。妖族的避毒丹，当然只对妖毒起效。外面情况怎么样？”
封辞放下腕铃，压低声音道：“已经到了许多人。现在各家都在清点人数，以免有浑水摸鱼进来的探子。还有一个消息：狐陵来了几家修士，都是和妖修有契约的。要是有动乱，他们可以配合行动。”
他说最后一句时有些犹豫。察觉到这点，陈堂雪道：“你怕他们不愿意帮忙？”
“既然都来了，应该不会。只是不愿配合还好，我怕的是另一个情况。”封辞微微蹙眉，解释道：“一般来说，守护妖修是无法伤害契主的。但妖族有一种惑术可以操纵人心，让人听命于它们。如果那些修士反成人质，事情就麻烦了。”
陈堂雪听完亦觉棘手，只盼绝不是这样的情况。又感叹道：“你对妖族的了解，是比我多多了。”
“那也没你厉害啊，两眼一黑就敢立契约。”席如忌坐起来，两腿一盘道：“你这要是出去当小工，不被坑的体无完肤都天理不容。”
“不会。”陈堂雪正要替自己平反，掌心忽亮起紫光。等人阅罢，封辞道：“什么事？”
陈堂雪如实道：“司芜邪让我去一趟问妖台，跟他一起请灯。”
顾瞻云皱眉道：“他就是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给他贺喜了呗？”
陈堂雪挥手道：“无所谓了。我去一趟，你们注意台下动静就好，不用跟过来。”
等他身影消失，席如忌叹口气道：“我现在能理解那位讼师姑娘为什么不放心别人带他走了。他好像防着所有人，又好像谁都没防，怎么能不危险？”
“席二哥，我懂你意思。”顾瞻云拈了粒果子，扔进嘴里道：“就像小陈公子明明羡慕阿辞用剑，但是他上次找我借宸辉的时候，那个感觉就很矛盾——你们这么看我干嘛，无事发生啊！我也说不明白，总之，别让他碰剑就对了。”
封辞道：“他什么时候找你借剑的？”
顾瞻云神色一紧，嘘道：“他不准我告诉你，后来我也忘了。具体哪天我记不得了，反正是个大中午，他那神情，看得我差点以为午时三刻要行刑了。嗯，就这个感觉。”
封辞紧追不舍，走近道：“什么意思？”
顾瞻云挠挠头，取出剑，横握手中道：“他当时这么拿的，然后就一直看着。”
他掌心向内，这绝不是正确的执剑姿势，便是外行人赏剑，也不是这个拿法。顾瞻云举了会儿就收了，道：“也没看多久，但眼神就像宸辉凌迟了他八百回似的。”
席如忌神色忽得一肃，坐起身道：“他那腿伤，不会就是朝明旧部做的吧？毕竟是荣风军终结了朝明，比起别人，他岂不是最好的复仇对象？景行，这次去那边你最好能一直跟在他身边。”
“嗯。”封辞也在思考这件事。
陈堂雪正下楼梯，台阶又上来六人，有中年有青年，也有一少年，看样子是要去上面的露台。
这石阶能并两人同过，三人稍挤，有些局促。这时，那年轻人道：“陈公子，麻烦让一让。”他虽没上手推，不过神情语气间也差不多了。
闻言，陈堂雪定住没动，“什么道理？”
也不知那妖修怎么想的，浑不客气就要上手推人。然而，扬手的一瞬他脸色剧变，感觉五指骨节随时都能碎掉一般，龇牙咧嘴叫出声。
“小侄不懂事，冒犯陈公子了。”说话的人额角有块不规则红色胎记。他侧身，其余几人也依着照做。
只有一个五官粗犷的男人冷哼一声，方才让开。路既然有了，陈堂雪也不多耽搁，丢开人直接下去。原本悄悄在附近围观的妖修，唰一下赶紧散了。
见到人，司芜邪稍显肃穆的神色微微转晴，微笑道：“祭灯游场一圈，辛苦你了。”
陈堂雪看灯缓缓浮起，道：“没事。走一圈而已，也不用上手拉着。”
司芜邪笑了一声，“如果灯不能起，的确要放车上拉着。你想走，还是坐车？”
问妖台停着一辆别致的无盖新车，围栏四角挂着麦穗饰物，座椅部分可容两人。椅背为分隔，后面空出一块宽绰地方，想必就是用来放灯的。
共乘一车未免太亲近，陈堂雪自然选择步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