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辞沉默片晌，丢下三个字，“琥珀崖。”
“啊？！”顾瞻云当然记得他从琥珀崖回来时的样子，宛若换了个人，很久才重新和人说笑。稍严肃些，道：“小陈公子救过你是吧？”
封辞眸中神色一沉，苦笑道：“我也希望他是救我，而不是放弃自己。”
他戛然而止，顾瞻云听出不对劲也没再追问，转而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封辞扫量周围，道：“既然有障眼阵法，还是分开找，也好节约时间。”
彼时天黑，山路纷多，再有障眼法确实更难寻路。顾瞻云道：“好，有事及时联系。”
听得障目阵法频频破掉，灵海道：“有空的都去帮个忙，老十一个人恐怕拦不住。”
见状，灵以奇道：“这直觉也太敏锐了，莫非是十……”他眼前一花，忙兜住一人拉回来，叮嘱道：“你就不用出去了，外面危险。”
灵焕不满道：“十一师兄，你下午才夸我练功有进步，我也可以帮忙的。”
“不用。”灵以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去看看竹子哥哥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心情怎么样。等等。记住，不要告诉他有人找来，以免耽误了种竹的大事。”
“哦。”灵焕似乎就是打算去报告这个好消息，闻言惋惜道：“好吧，那我就去看看，不说话了。”
圆月被缓慢飘涌的云挡住半分，朦朦胧胧，似乎也远了不少。
人在赏月，月好像也在赏人。两两相望间，陈堂雪忽生疑惑，这明明是一股强大又柔和的力量，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和抚顶印像呢？
半晌，他伸出一只手，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随即又跪起半膝，抬头往上看去——当时在琥珀崖，他就是这么看封辞的。
看着他，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紧紧抓着藤条，渴望有人能拉他上去，想活下去……但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封辞腰间一圈亮盈盈的金穗。
生辰当天为表祝福，师长好友会在寿星腰间插一根穗子。可以是真穗，也可以是用别的东西编制而成，总之，都是盼望此人能如麦穗般富有希望和朝气。
他当时试图数过有多少根，但真的太多了，月亮半隐半现，遮去人影时，就像一小片稻田。直到手中藤条晃动加大，他才回过神。
其实没什么复杂，要么两个人一起下去，要么掉下去的只有他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是后者最好：伤亡少，伤心的人也少。最关键是，他不想看到这片穗子掉下去。
如果坠入深渊无法避免，最绝望的不是看着希望一点点远离，而是看着希望和自己一起跌进谷底。所以他松手了。虽然未必一定有用，但至少，能让那个人多几分可能。
“青骨，将来如果再有人遇到这种情况，你一定要拔得越长越好。”陈堂雪默然半晌，低声道：“以无心之身，也可以救有心之人啊……”
沙粒缓缓翻滚，似乎被什么东西极慢地吞噬着。陈堂雪静静看了半晌，嚯然起身道：“灵前辈！灵前辈！”
桌前坐着一个忧郁的小小身影，两眉间凹了个小坑，“大师兄。”
灵海看到他还在，心里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人不是都走了吗，你怎么还不回去？”
“大师兄，你真的放弃竹子哥哥了吗？十天还没过完呢，你为什么就把他赶走了？”
灵海眉头抽了两下。灵焕撑着下巴，继续道：“师兄，你说来我们洞里的都是有缘人，什么才是有缘啊？我觉得在他们眼里，我们这儿好像和早市的菜场也没什么分别。虽然菜场也很好玩儿，但竹子哥哥一点没有三心二意，他只想要那根竹子啊！你这么把他赶走，他肯定很难过的。”
遇上这种固执的小土豆，灵海真的没辙。举手道：“一，我没有赶他，准出不准进，他自己要走的。二，一心一意想要一个东西的也不只他一个。三，缘分天定。四，你什么时候去过菜场？”
灵焕哦了一声，天真道：“六师兄带我去的呀。”
灵海道：“他卖的什么？”
十三道：“他房里种的花草和瓜菜，好多呢。地瓜，非迟草……”
不等他说完，灵海诧异道：“他说你的东西能卖？”
这赤裸裸的质疑傻瓜都听得出来，灵焕仰首哼了一声，“六师兄说我种的东西很有营养，但是我照顾的不好，他就收走和他的东西种在一起啦。然后，我就拔了师兄你地里的一点草去卖了。没想到，居然也有人买呢！”
原来是收去做肥料了。然而，灵海的笑声很快就戛然而止，看着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拂袖而去。
灵焕不解，追道：“大师兄，现在天黑，你有没有借竹子哥哥灯笼啊？”
火符颤颤巍巍，还是被风吹灭了。好在东西也做好了，收好，陈堂雪起身接着下山。
“温临！”
山风蒙眼，但闻声即知来人。他本想下去，但风往上吹，还没几步封辞便先奔到了他跟前。拢日珠光下，他一双眸子水汪汪的，要不是知道天生使然，差点就有误会。
陈堂雪任他抓着，先道：“封辞，生辰快乐！我祝你，永远平安顺遂，永远逢凶化吉，永远心想事成。”
不知怎地，封辞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怕发生了什么事，陈堂雪道：“怎么了？”
封辞否认一声，才道：“我以为他们把你带走了。藏天洞，也不会再出现了。”
陈堂雪怔了怔，笑道：“怎么会？我又不是洞中弟子。不过，藏天洞确实不好找。”
封辞嗯了一声，渐渐恢复如常。他正要松手，陈堂雪却立刻扣了回来。山风吹得身上凉凉空空，这种感觉，让他莫名有种抵不住的恐惧。“风好大，会吹散的……”
封辞旋即回握，拉住他笃声道：“不会。”
两人一路携手至山脚方松开，顾瞻云得知消息也寻了过来。三人在附近的一程客栈歇了下来。
到地方，封辞递出两个馒头。出了藏天洞，腹中的确觉出饿意。陈堂雪咬了一口，发觉这馒头入口极糯，凉意更显恰到好处的微甜。
道了些闲话，顾瞻云打算回房。临走前张望一番，疑道：“小陈公子，你那宝贝竹子呢？刚养好舍不得挂出来吗？”
陈堂雪手一顿，解释道：“还没好，还要一段时间。”
顾瞻云也不知说什么，哦一声默默走了。他一走，陈堂雪从袖里摸出样东西，递给封辞，“这几天我没能出来，先把这个给你，礼物之后再补。”
封辞神色微凝，但还是接了过去，“这是？”
闻言，陈堂雪微微蹙眉，伸手拿回来，又举远些道：“看不出来吗？虽然取材是草率了点，没有当时他们给你的金穗子好看，但也不至于……”
话没说完，封辞就压下他手，把草穗重新拿了回来。两指捏住转了一圈，笑道：“很好看。”
“小陈公子！我忽然想起来——”顾瞻云又回来了，一看愣住，哈哈笑道：“小陈公子，阿辞在你眼里还是十岁啊？”
陈堂雪一怔，忽得明白了什么，忙着就要解释。封辞却浑不在意，淡然道：“你不知道。”
顾瞻云笑得肚子痛，坐下道：“小陈公子，难道你家里到现在还会给你生辰穗吗？”
陈堂雪摇摇头，“随手编的而已。”
封辞看向顾瞻云，“你来说什么的？”
他声音微沉，顾瞻云察觉到这点，方想起陈堂雪和家里没那么亲睦，忙转移话题道：“哦，我想起咱们小时候种莲花，我不是用错了花肥么？眼看就快死了，被席大哥一剂药水给救了回来。那小陈公子的宝贝竹子，嵋英山或许也有办法呢？”
闻言，陈堂雪道：“不用麻烦嵋英山。我知道办法，只是需要多点时间。”
“啊，那就好，你一定可以的！”顾瞻云溜之大吉。
陈堂雪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扭头道：“为什么要种莲花？”
“嗯？”封辞被他一问有些莫名，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回道：“因为是国花。嵋英山也有，基本各派都种。”
果然是这个原因。虽是理所应当，但莫名有些失望。封辞见他吃完馒头，道：“你今年想过生辰吗？”
他会这样问，是因为之前作为“沈燃”的时候，得到的答案是陈堂雪不过生辰。
陈堂雪本习惯性要拒绝，但话到口边忽然有了好奇，惋惜道：“明年吧，今年已经过去了。明年，你二十岁的生辰宴我应该不会再缺席了。”
封辞笑道：“今年的你也没完全缺席。刚才那两个馒头，就是从宴会上带来的。”
陈堂雪一怔，片晌道：“谢谢。”
封辞好笑道：“不至于。”
陈堂雪摇摇头，心中道：“至于的，当然至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