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虚影缩着两肩,似在抽泣。
那男子道:“武道弟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既是男儿,又是修士,怎可连清静的墓地都心生畏惧,如此胆小!小璟,是该磨炼磨炼他的时候了。”
“娘!”那小儿旋即伸手抓住身旁人,摇头却不敢再语。
女子叹了口气,把孩子揽在怀里,温声道:“小忘,比墓地更可怕的是血淋淋的战场。爹爹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勇敢一点,好吗?”
闻言,那孩子激动道:“那我就去战场!我不要在这儿!”
父亲不满斥道:“无知无畏!就你这般胆子,去战场还不是添乱?”
夫妻二人终携手离去,只剩下一小小发抖的身影。四周皆是碑石,不见一亮色,坟头耸立,规整却又森寂寒冷。他兜转两圈,正努力平心静气,身后却忽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
恐惧到达巅峰,便转化成了愤怒。陈堂雪扑去道:“去死吧你!”
那东西笑了两声,仿佛在欣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闪开道:“我很好奇,莫忘,你究竟是因为勇敢不死,还是因为恐惧不死?”
游魂飘荡,空中悬着一张偌大的白幡,无声翻涌。
“我听说,支撑着人在烂泥里打滚也不去死的是希望。而你寡情薄兴,强压着满腔煞气,寻些别人完全不做的事,到底什么才是你在这世上的希望?”
陈堂雪视线一片发糊,闭上眼狠狠吸了两口气。许久,笑了一声。
“我们盛澜尊崇莲花,它长在淤泥,发芽开花并不因为希望,只是本能而已。再说你这种东西,怎么会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希望?”
那人哈哈大笑,“你总是口是心非,不敢承认。”
陈堂雪不语。它又道:“不过,希望对活人来说才有意义,你还活着吗?”
骇麻间,一股暖流传来,“当然。”
说罢,陈堂雪旋即转身,冲进雾里。那暖流流过心口四肢,他慢慢感觉到了心跳,和喉间流动的冰凉空气。只是,脖间忽然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掐住——片晌,脖间又一松。
那东西道:“那就不留你了。下次见。”
陈堂雪捂着脖子,前方忽出现一双红色的眼睛。他看得脚步微微一滞,旋即陷入黑暗当中。黑暗淡去,光芒涌现,眼前的红瞳慢慢变成了黑色。
俞非晚咳出一口血,楚星河忙拍了拍。两人正要说话,门口忽有人道:“殿下!盛澜的使者马上就到了。是让他们直接进来,还是等一等?”
慌乱中,楚星河道:“等一等!”说罢,低声道:“陈公子,抱歉,摄魂这件事请你千万保密,日后你提什么要求都行!非晚,非晚,你没事吧?”
俞非晚擦去嘴角血,面色惨白,踉跄道:“殿下,我先离开,他们看到我会猜到的。”
楚星河连连赞同。片晌一想不对,又追道:“可是你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也很奇怪啊?等等非晚,人好像还是不对劲啊!”
俞非晚被楚星河搀回来,坐到床边。楚星河给他送了两掌灵力,道:“好点没有?”
俞非晚微微点头,又把脉道:“他魂魄刚回身,身体控制还没有完全恢复,恐怕才动不了,也说不了。陈公子,能看到吗?可以请眨一下眼。”
陈堂雪微微垂下半只眼。
两人稍松了口气。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躁动,有很急的脚步声,也有守卫克制的劝阻声。来不及再说别的了,楚星河眸中满是请求,旋即理了理仪容,拉着俞非晚站到床边不远处。
门嚯然被推开,陈堂雪努力看向门口,却有心无力。楚星河观察了下门外情况,见夜色蒙蒙并无异样,才反手将门带上。
盛澜派来的使者,分别是席如烟,席如忌,封辞,和顾瞻云。四人神色虽不同,但皆沉得像块铁。毕竟任谁来看,陈堂雪都不像是在治病的样子:头微微垂着,肩、腰、膝盖各被一条链子压在床上,面色白到发灰,嘴角血迹新鲜。
最关键的是,他垂下来的手臂明显脱力,指尖一动不动。推及全身怪异之感,不说从小学医的席家兄弟,连顾瞻云也觉得很像是从颈下就开始瘫痪的高危病人。
楚星河见人脸色不对,忙伸手道:“你们不要误会啊,这些是拿来——”
“闭嘴。”
封辞声音沉得可怖。楚星河一怔,俞非晚挡住她道:“是我治的人,请你们不要对殿下无礼。”
楚星河拉住俞非晚气鼓鼓往后一撤,干脆不说了。
席如烟坐到床边,先抬起陈堂雪的脸看了看他神色,然后不动声色将他身上骨头摸了一遍。见人喉头滚动,凑近些许,片晌道:“不好说话吗?”
闻言,封辞脸色再变,伸手就去扯链子。
席如烟拦下了,摇摇头。把着脉,让席如忌把陈堂雪衣服稍微解开些。这一看,席如忌忍不住了,“两位,我看你们桌上摆了那许多药,是舍不得给我们盛澜的病人用吗?”
俞非晚当时虽然处理过,但一番折腾下来又是惨不忍睹。闻言,他上前一步道:“并非如此。”说罢看了楚星河一眼,似是打算如实相告。
“不是的!”这下可得解释了,楚星河抢道:“我们给他喝了鹿灵血,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边境那天,非晚还把他师父给的保命丹喂给了陈公子。现在这个,这是……”
她正心念急转,席如烟已然道:“二位不必再瞒。这是固神魄的符链,你们用了招魂术。景行,先让俞公子过来,我们把人治好再说别的。”
听自己人开口,封辞方才放行。但虽是让俞非晚过去了,席如烟也只是让他坐在一旁,询问几句。煎药时,考虑用了招魂秘术,席如烟还是参考了俞非晚意见。两人稍作商量,便各自准备。
等至药好,席如忌送药服下,见人合眼众人方小声离开。
楚星河虽想博盛澜情面,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显得小家子气。所以除了在宫外巡逻的晚奉护军外,宫里只留了四名心腹宫人,并无其他长辈或外人在场。
六人来到另一处空房,简单介绍了一下,便陷入短暂的僵局。楚星河被封辞喝了那一声,多多少少有点脾气。六人中,只她一人坐在椅上,不吭一声,只看他们有没有刁难俞非晚。
席如烟率先开了口,“鹿灵血清除了陈公子体内残余的毒素,也是很好的补血良药,血气一足回养魂神,倒没问题。只是。”他看向俞非晚,眸中肃然,“他的脉象还是虚浮难寻,似乎命魂没有很好归位。俞公子,你有过招魂的经验,你的看法是什么?”
俞非晚自己亦摸得出来,很快道:“的确。这次招魂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感应到陈公子。固神链本是起稳定作用,可中途却一直动荡,寻常不该这样。”
如实澄清了真相后,他话音一顿,道:“寻常情况辅以汤药休养,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四天基本好全。陈公子的情况我现在还无法确定,最好不要急着走动。”
他这么说,楚星河却道:“我们不强求噢。你们要现在走也可以,反正人也活过来了。”
封辞似乎终于缓过来,笑了笑,却毫无笑意。看她道:“走之前,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