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摆着一张空白黄符，随着空气微微晃动，却始终有股定力附着其上，必是上品符纸。
陈堂雪轻轻将其抚平，莹灰灵印没入符中消失不见。旋即，他咬破指尖，再取血绘符。最后提笔沾上朱砂，将血符描了一遍。如此，这纸上总共就有了三道护心符。放下笔，他取出一个穿了绳的小绒袋装进去。这袋子十分绵软，在掌心轻若无物，就是贴身带着也不扎人。
封辞站在窗前，埋着头，好像在侍弄什么花草。然而陈堂雪看的分明，那花盆里只有土，空空如也。
“做什么？”
封辞肩膀一顿，难得被吓了一跳，随后转身将东西递过来道：“给你的。忘了？仙人树的种子，我替你种下了。”
陈堂雪见他手上沾着湿土，无奈，将绒袋挂到他颈间，道：“别随便打开。”再接过花盆看道：“你种下了，种在哪儿？”
“别乱动。”封辞伸手制止，不小心蹭了陈堂雪半手背泥，忍不住笑了，一点道：“在这儿。只有半个绿豆大小，颜色又深，看不太出来。”
陈堂雪把拨开的土又小心翻了回去，放下花盆道：“仙人树不好活，要人仔细照看着。我明天把它带去善涯，让江婶和阿木他们帮忙照看吧。”
封辞点头，掠过他还有些红肿的侧脸，想问又觉得不能问。两人眼神一错，陈堂雪用干净的那只手将东西从他颈间取了下来，封辞有些愕然，却也没说话。
“关门，我有事问你。”
门合上，陈堂雪又将窗户关上，屋内虽然没暗，却莫名有些不清。就这样在桌旁坐了一会儿，他才道：“镜审台那些消息，你讲给我听没关系吗？”
其实封辞讲完稚清的来龙去脉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叩春园的事封辞知道就罢了，但为何连镜审台在查王城布防的事都知道？还有什么账本，这都是极其隐秘的事——封辞能跟他讲，当真不知道他和王府的关系？
片晌，桌对面的人就回话了。
封辞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既然牵涉其中，自然可以告诉你。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我插手其中，反而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这算变相承认自己和金甲军的关系了，陈堂雪本也没打算怪他，点点头。点完头，猛然道：“那你准备善涯是只和我有关，还是别人授意的？”
这他非问不可。名字不重要，谁由谁抚养也不重要，但若这一切都是封辞奉命而为，那他当真没法……
封辞眸中一闪，回得极快，“只和你有关。”
真话假话很难分辨，陈堂雪向来没把握。但封辞声音笃定，眼神不躲，应该不假。暗松口气，又道：“稚清牢里有个人叫方三，他那件事纯属无妄之灾，要是官衙彻查，还是早点放他出去吧。另外，还有一个新婚不久被砍头的，他家里人也不知有没有遭到欺压迫害，最好派人去了解一下。”
不见人答话，他抬起头，只见封辞神色复杂。一顿，将绒袋还了回去，起身开窗，又取了纸笔，道：“作为朋友，教我写两个字吧。”
笔墨游走，一顿收住。
封辞看着纸，念道：“温临？”
“嗯。”陈堂雪点点头，道：“温临。下次要么喊我名，要么喊我字，别的我不会认。”
封辞听着听着，忽笑道：“你是在为这个生气？”
陈堂雪与他对视片刻，淡淡一笑，“我回去睡了，晚上不用来喊我吃饭。”
“等等。”封辞掏出一串铃铛，换下他手上那个。陈堂雪不解，但一心犯困，便没多问。
次日午饭，陈堂雪携着一花盆、一沓符纸别过众人。
席如忌叹了口气，和封辞道：“你没事和他联系几句，我现在看他这个背影都老觉得心头不安。”
到善涯，江婶接了花盆连连应下，怕他不愉快，也没多问稚清的事。两人闲谈两句，就告辞了。两个袖子和腰间都沉甸甸的，陈堂雪一思量，和人问了路。
大堂前院有两棵树，门口有张小木桌，年岁已久，已经斑驳开裂了。一穿着布衣的中年男人正在扫地，歇在树荫下打了个哈切，道：“登记一下，然后自己进去找人吧。”
陈堂雪掏出东西道：“我不是来找人的。这个给你们，看哪里需要就用吧。”
见到四个厚实袋子，那人立马脸色一变，感激道：“公子留步！捐善金的善人我们也是要登记的。出手这么大方，是咱芳踪本地人吧？”
陈堂雪此时用的周元的脸，闻言笑道：“打算定居此地，正好有朋友在这儿。”
善堂的人含笑夸了几句，客气道：“周公子有急事我就不留了，咱们这儿最近又收了几个流浪儿，确实腾不出手招呼善人。”
陈堂雪道了声辛苦。两人互相点点头，就此别过。
其实，离开嵋英山并不是家里有事，只是一当散心，二来……见有人排队，他交了钱，随意坐上一个传送阵。落地一打听，才知到了乌陵郡。
此时已到九月，正逢当地集市热闹。瓜果蔬菜种类繁富，应该是这里的经济来源。这街不宽，正好又到了买菜的时候，人便有点多，陈堂雪不想硬挤，便停了下来。
忽然，他手边递来一篮子，一人道：“公子，想买些什么菜啊？”
陈堂雪扭头正要道误会，但一看还是咽下了。那摊主年约四十过半，头发灰黑，脸上挂着笑容，不过笑得有些苦涩。别地客满，眼前冷清，也难怪了。
生怕人拒绝，他忙又道：“这菜都是我们村里仔细种出来的，绝对新鲜！你要不放心，可以先拿点回去尝尝，好吃下次再来买！”
陈堂雪更奇怪了。这些菜看着都水灵灵的，怎么都到免费送的地步了？他一问，那摊主更有些局促，摆摆手不提，也不再招呼他。
见状，陈堂雪蹲身装菜道：“菜挺好的。只是我不是本地人，家不在这儿，不知能不能去贵村叨扰一顿？”
那摊主颇为吃惊。陈堂雪看着他，点了点自己胸前和手腕，道：“村里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那摊主衣襟前挂的是一枚佛像，手腕也有珠串。闻言，他似哭似笑，道：“公子也懂这些？”
如此，陈堂雪跟他来到一个小村落。一见二人，村里人都有些奇怪。
那人回身挥挥手，又扭头歉道：“对不住了道长，这车实在不能载人，辛苦你一路走过来。”
陈堂雪笑道：“没事，还要蹭你们一顿晚饭呢。”
那人请他进屋，边做饭边小声和家里人讲了原因。吃完，他道：“我去请村长过来。”
其实村长也得知了消息，只是从前不是没修士来过，加上手头有活儿要忙，便不急。喝完粥，正好时间也差不多。
“公子来除妖的，那猫妖就在我们许家村后山，再晚点就要出来了。”
“猫妖？”陈堂雪看向灰蒙蒙的山头，第一反应是狸猫一族。想起北狸被义兄所骗，他又为北狸所骗，正是从此事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不禁感慨。
许福观察着陈堂雪神色，搓手道：“关于祟金，咱们村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大家争取凑多点银钱感谢您。”
闻言，陈堂雪温声道：“不必，一文钱就够了。”他说罢奇怪道：“村中并没妖气，那猫妖只是盘踞在你们后山吗？”
许福有些不敢相信，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叹口气道：“是啊。它食人精血，看不上我们这窝穷人贱骨，抓的都是附近的小孩儿和年轻人。只是其他地方有修士坐镇，那妖只好到我们这儿歇脚。这么一来，我们村种的蔬菜粮食都不受人待见了，日子更不好过。”
陈堂雪不解道：“为什么不杀了，只是驱赶？”万一有内情，他出手除了岂不麻烦？可刚问完，便想到这些村民恐怕也不了解其中缘由。
许福好笑又心酸道：“公子啊，你也是刚出山历练吧？那是九尾猫，有九条命，谁愿意拿自己一条命去拼？能杀早杀了，肯定是杀不掉嘛！反正村里的孩子都走了，我们怎么活不是活，能活着就好啦。”
许村长一身补丁衣裳，笑意发苦，竟有认命之意。陈堂雪摇摇头，道：“放心，它不会再回来了。”
许福谢归谢，心里却不踏实，劝道：“要是公子有什么师兄弟，还是喊来一起帮忙吧。”
陈堂雪不多说，点头往山上去了。
许是山上土质原因，不适宜种植蔬菜果树，久而久之才荒废了，这样的地方倒的确容易被别的东西借住。方才远了看就觉阴晦，上来更是闷沉，腥气颇重。
深入一段路，忽见散碎带血的衣布，还有毫不成形的残肢尸骸，似是那妖吸完精血后又再啃食过。
不管人还是妖，嗜血太多，都极容易走火入魔。陈堂雪从不轻敌，此时更加戒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