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说服了皇上?”他扬声问。
她依然在乎他?依然为他说话?她依然……心口窜上的不是小火苗,而是大大的希望,如果竹青能说服皇帝不强逼自己,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够说服皇帝不杀她?
她那么聪明、那么可爱、那么真诚,皇上也认同的,曾说过:这样的女子天地间只此一人。
“是的。若王爷和二爷能像王妃那般心平气和地同皇上说道理……皇上性格仁慈,说不定能被感动,可惜心急则乱,这几日王爷使的法子,只是让情况越变越糟,皇上或许舍不得对你们动手,可是对王妃就没有这份不忍心了。”
意思是……竹青说服了皇上不逼迫他,却没说服皇上不杀自己?平顺的双眉再度拢起。
“杀人偿命,何况王妃下毒的对象是皇贵妃……”
王顺没把话说完,黄岐瑞扯起喉咙怒声道:“江太医,快给我药恢复内力,我要去找皇上谈。”
江太医走近,黄岐瑞在他眼底看见淡淡的悲怜,为何?他察觉不对的大喊一声,“不许!”
但江太医拿着银针的手往下一扎,黄岐瑞再度陷入无边黑暗。
再度清醒,黄岐瑞猛然坐起,他这才发觉受限的内力已能运用自如,他飞快下床,却被一阵晕眩袭击,几乎站不住脚。
两名宫女快手快脚地上前伺候,黄岐瑞甩了甩头,甩掉那份虚弱感,举目四望,他发现王顺和江太医已经不见踪影。
“现在是什么时候?”黄岐瑞哑着嗓子问。
“禀王爷,午时刚过。”宫女拧来热帕子,为他净脸。
已经这么晚了?竹青、竹青怎么样了?
他心急火燎的急着起身,可他根本无法站直身子,屋顶仿佛在头顶上转圈,地板在脚底下虚浮,眼前的景物扭曲变形,他连这张床都无法离开。
一名宫女捧着托盘往前,上头放着一套干净衣物,走近黄岐瑞。
“王爷漱洗过后,皇上在御书房等您,江太医吩咐,王爷换好衣裳后,请喝下桌上的药,自然不会再头晕目眩。”
他一把推开衣裳,指着那张变形的桌子,斥道:“把药端来给我,立刻!”
御书房里,皇帝安坐在案后,拿着奏折一本本批示。
黄岐瑞比想象中更快,他狂奔进屋,瘦削的面容上锐利的目光逼视,叫人怵目惊心,皇帝心头一震,他明白……这孩子是怨上自己了。
黄岐瑞的行为举止是大不敬、是杀头罪,可他顾管不得,他只要竹青完好无缺。
皇帝的表情深沉如古井,他已经听到王顺的回禀,竹青于黄岐瑞,比想像中重要,可惜,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们两人注定终生错过。
那丫头一句“君无戏言”堵了他的后步,她有休书、有宁死也不愿回头的固执,他是皇帝,断无失信于女子的道理。
“你这是做什么?想造反?”皇帝凝声问。
黄岐瑞额暴青筋、面目狰狞,目中怒火炽烈,拳头握得骨节喀喀响,他忿忿地屈下双膝重重跪地,身子往前,五体投地。
“求皇上饶竹青一命。”
“杀她的人不是朕,是你。”
黄岐瑞全身一怔,世上最伤人的,是真实言语。
没错,杀她的人是他,在他决定用竹青顶替方蓉蓉那刻起,她就被自己杀死了,她一缕孤魂从遥远的时代来到这里,她本一心一意求独立,却因为他的保证、他的爱情,强留下她的心,是他断了她的想望,断了她的命……
“我愿意用尽一切换得她活命。”
他求天求地,求一个时间倒转、天地重回,那么他愿意,愿意让罪恶感淹没他的良心,愿意用一辈子的愧歉来换得竹青活命。
“岐瑞。”皇上叹息,说道:“你知道竹青说什么吗?”
挺起上半身,满脸的无助与狼狈,黄岐瑞掩饰不住那双受伤野兽似的眼神,皇帝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说什么?”
“她说:无人能掌控天地,即便你再能干,也无法取舍他人的心。后悔从来不是人生选项,你只能选择向前走,而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走向。”
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动,但自己被竹青说动了,这对兄弟太辛苦,身为父亲,既然不能为他们做得太多,至少……至少给他们一个快乐的机会,至少给他们选择命运的权利。
黄岐瑞怔住,她已经选择好命运走向?那个走向是什么?死亡吗?她几度昏睡、睡不回去,所以想用死亡回到那个有父母、亲人、有古文观止的世界?
两颗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重重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皇帝见他如此,轻声道:“这是常竹青要朕转交给你的。”
皇上示意,身旁的小太监迎上前,把一纸素白信笺交到黄岐瑞手上。
他打开一看,心猛然沉入谷底。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他记得它,这是她交给自己的第二篇文章,用来换一次出门机会的文章。
她想告诉他什么?她不过是他的过客,而他只是她的南柯一梦?而如今,梦醒、心碎,那些甜蜜的、快意的、痛苦的、哀愁的,皆成过往烟尘?
她就这样轻易放下了,那他怎么办?
他放不下啊,他不愿意放下呀,他执着与她再次携手,她却不给他半分机会。
黄岐瑞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风静,身若凝云不动,可那心底,倏地一声零落的叹息,重重坠落,他失去她了……
黄伟泽从外头急奔进来,他紧张、焦虑,满脸皆是掩饰不去的恐惧。
他跪到黄岐瑞身边,看见泪水漫过大哥脸颊,心猛然抽搐,他一把抓住大哥的手,急急问道:“大哥,怎么了?竹青怎么了!”
他抓得很用力,黄岐瑞手臂上的伤口绷裂,血漫过雪白裹布在衣袖上染出一片鲜红刺目。
像是回答黄伟泽的问题似的,王顺捧着玉罐从外头走进御书房,他没多看齐家二兄弟一眼,直接跪在皇帝跟前,将玉罐高举过头,扬声道:“禀皇上,罪妇常竹青已经伏法。”
皇上清冷的声音说道:“把骨灰交给瑞王爷。”
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千面万面锣同时在黄岐瑞耳边敲响,喧天震耳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嗡嗡嗡嗡……他失去自我意识、失去知觉、失去情绪……他颤巍巍的双手,接过骨灰坛,紧紧地、紧紧抱在怀里……
黄启瑞面部扭曲,眼泪成串挤出眼眶,一口鲜血喷出,随后砰地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