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女人嘴唇又如同一朵绽开的玫瑰,笑了,她适时放开了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接着,把粘了口红手慢慢地,慢慢地,放在自己脖子的动脉处,青白的颈脖处了有了一丝猩红。
宋简行有瞬间的恍惚。
他低头看她,睫毛阴影把整个眼睛都遮挡起来。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像难缠的爬墙虎,紧紧的扣在坚硬的石头上,纠缠它腐蚀它。
宋岚悬空的手垂到自己的羊皮包上,狠狠扭住了它,根根手指尖被压得毫无血色。
她转身往电梯走去,她的套装还是一丝不苟没有一条褶皱,仿佛一整天都笔挺站着,随时可以拿起长剑战斗。
宋岚唇红齿白,咬牙切齿的说出几个字:“你们宋家欠我的!”
宋简行听到这句,仿佛被人抽走了生气,一下泄了气,露出从未向人展示过的一面,他温暖的气息一扫而光,眼神暗沉,缓缓也迈步跟了上去,孤魂野鬼一般了无生机,漫无目的。
电梯里,二人各靠一个最远角落,心事重重。
电梯又回到了下雪的天台,雪已经堆积得很厚了。
宋岚毫不犹豫的就踩上去,鞋跟一下就陷落下去,雪没过女人的脚踝,她走得跌跌撞撞。
“你这个疯女人!一个两个都发什么疯!往哪里走不好,一定要在这里把自己冻死吗?!”
宋简行一把拉住了宋岚的胳膊。
宋岚口鼻呼出的白雾喷得宋简行一脸,她仿佛喝醉了一般,扬起通红的双眼,如泣如诉。
“我疯了?我当然疯了,我不疯怎么能活下来!我是被你们逼疯的!
“你知道每次见完你爷爷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吗?!但是我不能,我得像个优雅的奴婢跪着服侍!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在干嘛,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我被人带去火葬场,工作人员告诉我,不给红包,会烧低温的炉子,我买的最便宜的骨灰盒,单薄轻飘飘,他们让我自己捡我爸的骨灰,你知不知道!
那不是雪白的骨灰,那是一副完整的骨头架子,有小腿骨,大腿骨,有胸腔,有头骨!我直接晕了过去。
可是我被人叫醒,跟我说你的骨灰盒太小了,你需要压碎它,然后塞进盒子里!说着他给了一把锤子!一把锤子,我亲手把我爸的大腿骨敲断!放进盒子里头!”
我就用力的敲啊,敲啊,用尽力气最后把头盖骨放进去,把角落的骨灰都扫得干干净净放进去。
喔,对了,我忘记了,你现在是医生,神外的,最擅长就是给人放置头盖骨是么!”
宋岚语调低声压抑到讥讽嘲笑,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她的丝袜和高跟鞋都已经浸在雪里。
宋简行听到“神外”二字,神色凝重。
“小岚姐,你不要说了好么?”
宋岚听到这三个字,瞬间眼泪下来,“呵,小岚姐……你知道我是如何去你家放家教的吗?我成绩好,父亲被你们逼死以后,家里一落千丈,出去给人补习赚一点点工资。
妈妈抑郁成疾,得了乳腺癌,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全身转移,我看着她胸前溃烂,日日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就那样被活活拖死!
你高考的那天,就是我妈火葬的日子,我这次有钱了,可以选最贵的头炉,让她干干净净走。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熟练的拿起锤子砸碎她的骨头。
可是我又崩溃了,那些骨头不是我爸那样白色洁净,她身上到处都是肿瘤转移的黑色痕迹,甚至骨头被侵蚀成空洞!
为什么,,为什么我家破人亡,直到化成灰的最后一刻,他们还要被挫骨扬灰!我要亲手把他们挫骨扬灰!”
宋岚的脸扭曲变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敲击着宋简行的耳鼓膜,她克制着,眼泪默默无声流下来和着雪花散落在空中。
宋简行轻轻抱住这个人全身颤抖的歇斯底里的女人。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对不起。”
大雪和着眼泪,宋岚猩红的口红拉扯中,不知不觉蹭在了宋简行的衬衣领口处。
“对不起有什么用!”
宋岚咧开嘴,呵呵呵笑着,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没办法见血,你没办法拿手术刀。你当不了神外的医生!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现在我就是要趁火打劫,把你逼到绝路,让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这些话好像完全没有刺激到宋简行,他面色如常,略显苍白,他不发一言,仿佛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他思绪似乎飘到世界尽头。
不远处直升机启动了,灯光开启,刮出的大风把二人吹得全身凌乱。
宋简行冻得不轻,他心一横,把宋岚一把扛起直接塞进了直升机里,示意保镖照顾这个失态的女人。
保镖知趣的点点头,给宋岚盖上毯子,脱下高跟鞋,换上舒适的拖鞋,接着合上舱门。
宋简行目送直升机离开。
他仿佛理解了刚才那个穿着单薄,光脚晕倒在雪地里那个女人的心情。
身体冻到麻木比满身伤痕累累痛得无法呼吸要好。
脑子冻到清醒无比比在温暖中迷失方向要好。
宋简行足足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小时,直到他觉得心里燃烧的那股焦灼淡下去,他默默转身,平静的回到了爷爷的病房门口。
他抬起想拧开把手的,不知道为何,刚才宋岚的双眼通红出现在他眼前,捡骨灰,压碎腿骨的镜头反复在他脑子里播放。
宋简行摇摇晃晃压抑住恶心,突然觉得很冷很冷,他牙关发抖。
想起自己的白大褂还在温以时病房里,他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他转身慢慢往温以莳的病房走去。
房间里开着昏黄的小地灯,弥漫着热香蕉牛奶的香气,病床上没有人,宋简行诧异的回头,厕所里有些声响,他本想趁温以莳睡着拿了衣服就走,可是她好像醒了,不光醒了还在厕所里,他有点尴尬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厕所的门开了。
温以莳穿着病号服出来,扣子扣歪了,领口咧开一截。她一抬头发现自己眼前有个男人,也是低声惊呼一下,等她再看看,发现是宋医生,她暗暗吐了一口气。
尴尬,属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
温以莳有点慌慌张张的解释:“我刚输液完,打完针,出了汗,我觉得身上很脏,我就去洗澡了,我……我……”
她语无伦次,拿起桌子上的热香蕉牛奶,示意面前的男人可以喝。
牛奶是热的,刚洗完澡的她也是热乎乎的蒸腾着热气。
宋简行觉得自己全身冷得像冰块,他渴望一点温暖的温度,比如眼前这女人的温度,不好不低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