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煜听完,眸光微沉:“六师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必担心。”尚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笑一声:“走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笛子收好,看了一眼天边幽冷的孤月,转身便要离去,却被慕朝朝扫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恸。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六师伯,先留步。”
“慕丫头有事?”
尚尘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刚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难过只是一个错觉。
他转移了话题,打趣道:“你现在可是灵云门主峰里唯一的女修,凤毛麟角,稀有到和仙门神兽一样珍贵,有什么尽管说,就算是阿煜欺负你,六师伯也能替你好好教训他。”
“六师伯,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慕朝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洛仙君的尸身这些年一直在青衣手中,你分明很在意。”
“不然以出窍初期实力,怎会失魂落魄,让一群尸傀的血迹染脏了一身衣裳?”
“六师伯,你很想见洛前辈一面,或者说,想把他带回来入土为安,让他得以清静,是什么让你处在两难之境,才不管不问?”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来,犹如一盆冷水浇灌在尚尘头顶,令他浑身蓦地僵硬,脸色白的吓人。
迟煜见状,脚步微挪,不动声色间,就已将小姑娘挡在自己身后。
他沉默半晌,缓声说道:“六师兄,洛前辈方才来此寻我之时,求了我一件事,可惜我没有做到。”
尚尘唇瓣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调已是有些轻颤:“他……说了什么?”
迟煜浓密如墨的眼帘微微垂下,薄唇紧抿,久久未言,尚尘也是思绪万千,没有追问。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如霜的月华洒落林中,将黑色的雾霭衬托得更为浓郁。
“洛仙君说的是,出剑,杀我。”慕朝朝率先打破这死寂的氛围,缓步从迟煜身后走出,看向那一身狼狈之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一心求死呢。”
“我知这一番话也许有些残忍,但却不得不说。”
“弟子曾有耳闻,洛仙君此人清正廉直,身为散修之时便已名动天下,如今一缕残魂被青衣囚禁在已成了尸傀的肉身之中,不能自控,甚至还要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为虎作伥,那种信念破碎的痛苦,应是无人能承受吧?”
“他不愿再被青衣所利用,不想再过行尸走肉的日子,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来到这里,求到我师尊面前。”
“六师伯,洛仙君该是听说过我师尊,亦知若是成功,尸首最终定会回到你手中。”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眸光澄澈干净,宛若一汪清潭。
可那样的目光,却给人一种能透过皮囊,直接探入灵魂之感。
尚尘身躯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一张昳丽精致的小脸,眼底漾起一层层涟漪。
就好像……
曾经第一次见到青衣时,那样的眼神。
仿佛经历了千年岁月,看破了世俗沧桑,倔强又执拗,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勇往直前。
“慕丫头,你是在劝我亲手去送他一程吗?”
“不止如此。”
慕朝朝摇了摇头:“我还想告诉六师伯,若你心结打开,洛仙君得知,想必才是真的能够含笑九泉。”
“他能悄悄去看你一眼,却又无声无息避开,想必也是知道你心结所在,不想你再为之难过。”
尚尘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锁住面前的小姑娘,却见她眸中未有一丝畏惧与闪躲。
“可你不知道,他在送我入灵云门时,曾告诫过,有生之年绝不可与青衣一搏生死。”
“我又何尝不想报此大仇,一边是至亲惨死,一边是最后临别之际他所交代的话,这些年来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又该怎么去做。”
慕朝朝沉思了一瞬,忽然眸光一顿,仰起头看向他:“六师伯就没有想过,他是怕你为了报仇而受到伤害,并非是因为不想你伤害青衣?”
“他真的是这样想吗?”
尚尘怔忪地看着对面小姑娘一张认真坚毅的脸,良久,忽而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六师伯知道了。”
话落。
他转身迈步离开。
迟煜看着他有些萧索孤寂的背影,眉心轻蹙,淡声喊道:“六师兄,一同回驻地吧。”
“不必了。”
尚尘没有回过头来,只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现在去找青衣算账,毕竟对上比七师弟还高一个境界的尸傀,没什么胜算。”
他嗓音清朗明亮,语气轻缓,听起来没有太多情绪。
然而……
迟煜却听出其中无奈。
他眸色微敛,没有继续再劝说什么。
尚尘的身影很快就融入夜色之中,眨眼已是不见踪影。
“朝朝,我们先回去吧。”
迟煜收回视线,转眸,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却发现她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左肩处,暗红色的血顺着纤白的指间流淌而下,纤细的身姿摇晃着,几乎站立不住。
迟煜瞳孔骤然紧锁,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之人,清冽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轻颤:“朝朝,你怎么样?”
“师尊别担心,徒儿……”
慕朝朝靠在他怀里,声音虚弱,依然在出言安抚。
可话还未说完,脑袋就已倒在迟煜肩膀之上,一动不动。
“朝朝!”
迟煜脸色顿时一变。
低眸,看着怀里彻底晕厥的小姑娘,一颗心,揪疼得厉害。
强行压下心头不可忽视的慌乱,摸了摸她纤细的手腕,果然脉搏紊乱,肌肤滚烫如火炉。
他急忙将人打横抱起,飞掠向驻地所在的坤落山。
与此同时。
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
那一袭黑袍的修长身影临崖而立。
男子一张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眼中黯淡无光,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一阵风吹拂而来。
轻轻撩起了他的衣袂。
幽深的夜幕里,他宛若一条走上了绝路的孤狼。
“师尊,你还想逃去哪?”
青衣一步步走到他身侧,偏过头看着他:“一百年了,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明明有那一缕神智,却始终不肯出来再看我一眼,真的就这么恨我?”
她缓缓伸出手,环住了他僵硬而冰冷的腰身,哽咽道:“徒儿也不想那么做,可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带师尊一起离开修真界而已,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就这样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