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朝一愣，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山岩之上，长泽正居高临下，唇角含笑地望了过来。
她眸光一颤。
不知为何，竟是突然感觉到心脏传来一丝惊悸。
就好像是……
立马就要失去了什么。
几乎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手中那修长的手指，如同抓住了救命之物。
“朝朝……”
迟煜察觉到了她极度不安的情绪，身形一顿，转眸看向山巅之处。
那人一袭紫袍随风飘扬，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容貌俊逸不凡，在雷光中显得如同天神降临。
他身形愈发透明，几欲随风消散。
“长泽神君。”
迟煜的手被身旁的小姑娘攥着，便只微微颔首。
“本神君特来此相送，预祝二位，一生安顺。”
长泽双手持礼一拜。
“多谢。”
慕朝朝回过神来，连忙松开迟煜的手，一同还礼。
“小丫头，你过来一下。”
长泽笑吟吟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示意她前往。
见她未动，又道：“你我在风云劫中相处半月有余，此次事了，他日再见怕是难上加难，小丫头，难道就没有什么话与我说吗？”
慕朝朝抬眸，对上了他那浩瀚无垠般深邃的眼眸，几乎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面前。
忽觉手腕一紧，就见对面之人在她纤细的皓腕上系下一条红绳，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神君乃为上古之神，身陨而成天道，本该无情，却唯有一人割舍不下。”
“如今见她安好，心愿遂成，吾已再无牵挂。”
长泽伸出双臂的动作顿了良久，最后，却只是轻抚了那一头柔顺如绸缎般的发丝，唇角微勾：“赠尔情丝，得天道护佑。”
“这便是吾能做得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莫要为他人太过伤神，这混乱天机，终归是要拨乱反正。”
“吾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狭长的眼尾通红：“走吧，不必留恋，甚至不必想起，记忆太过遥远而沉重，一切，都已消散于漫漫时间长河之中。”
“长泽，你……”
慕朝朝仰起头，望向面前的男子，一时间，心头仿佛压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吾送你的那棵树，回去了记得好好照顾，莫要大意了。”
长泽清朗的嗓音有些缥缈，身影越来越虚幻，化成一道道流光，飞入了云海之间。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又莫名其妙的话：“吾主阿九，长泽告退。”
慕朝朝仰望着云海之上，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不见，心里蓦地空荡荡，下意识想挽留他，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
“长……泽……”
她嘴唇张了张，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朝朝。”
耳畔传来迟煜低哑的嗓音。
慕朝朝僵硬地转过身来，便见他那静若深潭的眸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下一秒。
就已被揽进怀里牢牢抱着。
头顶一道清冽如霜的声音入了耳，他低声安慰：“朝朝，还有为师在。”
“师尊……”
慕朝朝闷闷地说道：“徒儿也不知为何，心里竟这般疼。”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迟煜心口一滞。
低眸，看向她那一双红了的桃花眼，却见其中水雾迷蒙，眼泪洪水滔滔般簌簌地往下落。
他叹息一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许。
她哭了。
那种悲恸与绝望，脆弱和委屈，令他心碎。
此时。
却是任何语言，都变得乏力而无用。
“轰隆隆……”
九霄之上，电闪雷鸣。
那乌云从天际滚滚席卷而来。
紧接着，细细密密的雨水犹如瓢泼般坠下。
“神主垂泪，该降大雨。”
九霄云外，那逐渐消散的身影唇角勾了勾，低低喃喃地说道：“就让长泽，为您最后一次降下大雨吧。”
“从此以后，只从吾主之命，不偏不倚，是为天道。”
残识消散，记忆变得愈发模糊，却又有那么一瞬，无比清晰。
恍惚间。
好像回到了身死数万年后，再次见到她那一天——
雷海翻腾之中。
他的魂魄飘了无数个日夜，直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女子半人半蛇，周身血迹斑驳，染红了地面，那殷红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幽香，在这荒芜之地竟瞬间生长出一颗颗参天大树与灵草。
她拾起了他的尸骨，埋于不周山下。
却在看到他魂魄之时，吓得躲进了角落里，本以为她是怕，却不想她惊慌地说道：“你别过来，我长得丑，不想吓到你。”
那一刹。
他的心似乎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怎么也不敢想。
上古之时，那样张扬傲然一切的神祗，会有一日，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九，你出来。”
他唤了一声，她没有回应。
“小丫头？”
“躲在石头里的小姑娘，你出来。”
他尽量放轻了声音，终于，那可怜兮兮的身影动了，谨慎地露出一张染了血的小脸，茫然地小声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你要叫我小妖怪，那些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
他抿了抿唇。
“你怎么不说话了？”
那小姑娘见他久久无言，又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我真的没有吃过人的，你不要怕。”
“阿九。”他的声音轻颤了一下：“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不记得。”
听着这个答案，他的心脏再次抽搐了一下。
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教她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只会用蛮力和本能。
随着时间流逝，她四处斩妖除魔，被人尊称一声仙师。
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牵绊，她什么都忘得干净，唯独想起了扶桑。
因此消失了万年之久，回来时，情丝已无，彻底变成了那个淡漠冰冷的模样。
长泽俯视着原本的不周山，现在风云劫之巅，那两个相拥的身影。
却想着……
还好！
终于亲眼见到她等回了扶桑。
“咔嚓——”
一声惊雷炸响。
整个天源大陆骤然变暗，雷雨交加，电蛇肆虐。
某一处荒山之中。
“砰！！！”
一声惊天巨响之下，高耸入云的山峰轰然倒塌。
那些还来不及逃脱的黑袍人当场灰飞烟灭，其余人等皆飞上了半空，开始快速补救祭台。
无命见此，一掌拍在了山壁上，霎时间，那一层厚实坚韧的祭坛，一寸寸，生生被他撕裂成无数碎片。
他伸手从阵心中拿起了一颗黑黝黝的珠子，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阴戾而森寒。
“残缺的天道竟然彻底完整，看来……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无命冷喝一声。
“来人！”
一道黑色身影快速飞来，恭敬道：“属下拜见天师大人。”
无命看向修真界的位置，眸光微眯：“是时候迎接我宗神主回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