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朝的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迟煜。
只见他眉宇轻蹙，沉默了许久。
“岳老将军，这棺椁之中可是燕墨副将？”
迟煜抬眸扫了在场之人一眼，又问道：“他为何要无端自戕？”
这话虽然是在问，却已是确定了这棺中人的身份，以及死因。
“殿下果然神机妙算。”
岳锦上前一步，命人将棺盖抬了下去，继续说道：“燕墨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他是二十年前那一场大旱之时，逃荒到了皇城之外，正巧被我家小女救下，念他年纪太小，就让其留在府里做了个小书童。”
“由于勤奋好学，熟读兵书，因此对战事也颇有研究，除了饥荒之时伤了根本，不能习武之外，没有什么缺陷。”
“不过我家小女武艺不错，算不得高强，却也勉强能对付三五个男子，两人一文一武，相处极好。”
岳锦说到这，眼眶泛红，却是笑了。
慕朝朝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痛至极，也看到了作为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优秀，感到骄傲。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本就是出身平民，不在乎什么身世，想着招婿也不错，这样就不用嫁女了。”
“可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了，兮儿只见了齐王一面，却莫名就非他不嫁！”
“我只好舍下一张老脸，求得陛下赐婚，这才发生了后面的事。”
“燕墨却从未因此怪过她，这一次罗大师带了小女魂魄归来，才得知是齐王要挟晚兮嫁他，帮他夺得皇位，不然那皇位上的帝王，绝对不肯放过岳家。”
“我们本已经应下，却不知苏眉儿暗处做了什么，竟让齐王弃了岳家，而选择了她。”
“这一次大仇得报，未曾想燕墨这孩子，趁着晚兮魂魄入鬼门之时，随她一起去了。”
他的话一说完，几人皆沉默了下来。
忽然。
一阵风从湖面吹来。
那声音呜呜咽咽，似乎在哀鸣哭泣，又似乎在诀别。
慕朝朝走上前，看向棺椁中那个被打理整齐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侍卫的银色铠甲，手里抱着岳晚兮的牌位，安静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只是脖颈上那一抹剑伤，深可见骨，此时还在渗着血迹，足以说明，他的死意已决。
“这燕墨，也是个痴人。”
慕朝朝忽然叹息了一声，幽幽说道：“若有来生，望你可以保护自己心爱之人，从此琴瑟和鸣，安度一生。”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却还是被迟煜听见。
他侧目，正好对上了她的眸光。
那小姑娘的眼神竟是无比的悲伤，仿佛是透过了棺椁里，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或是对燕墨，亦或是对着那人，述说着她内心所藏的哀愁，与不舍。
这一刻。
迟煜忽然心生不忍。
刚想开口安慰一番，整条龙船却猛地一晃。
只听天穹之上“轰隆”一声。
狂风骤起。
直吹得众人衣袍翻飞，旌旗猎猎作响。
“咔嚓——”
一道惊雷划破了夜空。
那竟然是……
天罚！
“朝朝，小心。”
迟煜一把握住了慕朝朝的胳膊，将她拉到身后。
抬起头，便看见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天穹之上，雷光闪烁间，有无数电蛇游窜其中，交织在一起，似是要将这一方空间劈个天崩地裂。
周围之人东倒西歪，只得抱住柱子，或者栏杆上。
“这湖乃是人力所挖，不靠江河，更不临海，怎会有这么大的风浪？”
“谁知道，许是有人做错了什么，惹得老天爷都发怒了。”
“就算如此，也该劈死那个迷惑君主的妖人，就是老天爷，也不能乱发脾气不是？”
众人看着天上，多少有些不服气。
岳锦扶着棺椁，脸上也是一片惨白，眼底有些难掩的悲怆。
他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想将德才兼备的太子推上高位，这也错了吗？”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灵岐国的百姓苦不堪言，看看这些无辜的亡魂啊！”
“我岳锦从未徇私，更不贪恋权贵，只要此事一了，立即出家，绝不扰乱朝堂。”
说着，他便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紧接着。
其他人也跪了下来，大声喊道：“请苍天护佑我灵岐国，护佑千万无辜百姓！”
迟煜看了他们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又抬眸，看向天空之上那无尽的乌云，还有随时要劈下来的雷劫。
垂长的广袖之下，他悄然运转灵力聚于指尖，打算抵下这一次的天劫，就算暴露修士身份，也要先救下众人。
“轰隆隆。”
一声巨响传来。
众人就见那密密麻麻的雷网猛然劈下。
所有人的眼中，尽是绝望之色，眼见就要改变朝局，却不想徒生意外。
难道……
这天，也要灵岐国亡吗？
他们瞪着一双双眼睛，眸中划过淡淡紫色光芒。
那雷劫越来越近了！
“朝朝，别怕。”
迟煜盯着雷劫轨迹，对身后安静的小姑娘安慰了一句。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招的那一瞬间。
突然——
雷劫忽地被定在了原地，滚滚乌云停止不动。
万物被定格！
下一秒。
那一片代表着天罚的云层，被生生撕裂，缝隙之中，刺眼的光芒洒落下来，亮如白昼。
不过须臾，便已恢复正常。
乌云彻底消失不见。
风吹浮云动，月明星稀。
众人一愣，惊喜道：“看见了吗？”
“天罚消失了，想必定是我灵岐国，气运犹在，不该亡国啊！”
“是啊，感谢苍天护佑。”
一群人又跪地纷纷叩首。
迟煜看着那一片幽深沉寂的天空。
不禁也松了一口气。
无人看见。
就在前一刻，静静站立在迟煜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一双赤色的眸子望着夜空。
同时。
她的眼底深处闪烁过一幅幅画面。
海岛之上，荒芜一片。
少年出海打鱼，少女岸边遥遥相望，默默等待。
短暂分别。
归来，热情相拥。
一袭简朴的红嫁衣，大婚。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绫罗绸缎，只有两个相爱之人，对视一笑。
年过花甲，儿孙绕膝。
安稳，幸福。
这一切。
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朝朝……”
迟煜回过头来，就见那小姑娘的唇角，竟是微微扬起，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而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中，光华凝固，宛若失了魂魄。
迟煜心下一颤。
连忙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来，轻声唤道：“朝朝，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
远在百里之外的山谷之中。
被白袍覆盖之人只露出了一双森冷的眸子。
他看向天空，低沉道：“又现神劫，子桑长清，是你……回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