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方草原进入这幽燕腹心之地无非三条道路,古北口北控幽州,说是燕京城北方锁钥一点也不为过。之前契丹强盛,势力横跨北地与幽燕,这古北口不过是一个寻常关隘。可天祚皇帝最后几年间,北地已尽落入女真人之手,对这一关隘自是无比重视,陆陆续续增添许多城防。如今这一关隘除了横贯山岭的雄关,在关隘内外还有数个独立的军堡作为遮护。
只不过最后时刻,辽军士气低迷得不行,被女真少量轻骑潜越过来,而后一战摧破,那些关隘城塞,没有发挥半点作用便已易主,最后是在无数的谈判往还之后,方才落到了宋人手中。这萧家贵女似乎并不是在这幽燕之地长大,对这些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一路走来倒是方文给他讲了不少道听途说的幽燕地理。
“那这女真甲士又是从何处潜越过来?你们宋人又有没有在那些通路上设至军寨啊……”萧楚依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可方文一个汴梁来的书生,又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他求助般地看向谢槐安,可这流落北地的西军逃兵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根本懒得搭理。
正说话间,前方古北口关隘大门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响动。一队打着常胜军大旗的骑士飞马朝他们这队人赶来,领头的一骑统领穿着全身的铁铠,头盔上还插了两根长长的野鸡毛,看着倒也有几分威风,可他大粗嗓门喊出来的话语,却让这一整队人马一时间都变了脸色:
“前方来者,可是皇城司曹都统的队伍!末将萧延,奉郭都管命,已在此候了三日了!“
“你派往北边的那支队伍已经退回来了。”
夜子语收到第一封真正有效的情报时已经带着人马到了燕京。他们拼着跑死了四分之一的马匹,硬是冲到了燕京这座北地雄城中。而她到了这里,原本许多不疾不徐推进的事宜便被她疯狂驱策着向前推动。她没有吝啬,直接连买带抢,盘下这城里最豪阔的一处客栈当做自己的营帐,那些从汴梁带来的武士更是直接在客栈内着甲,把周围的常胜军都惊动了起来。
可她搬出了皇城司和赵构这位皇子,连带着成堆的银票撒出去,终是勉强威逼利诱走了那位姓甄的北地军将。
“哦……那就好。”蜀国公赵构侧卧在榻上,只是自顾自地垂着自己的腰腿。他知道局势很不乐观,从夜子语越发紧缩的眉头便能够看出来。可他这连着七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若不是这桂清阁的主人突然推门闯进自己这屋子,也许他早就已经睡下过了。
“‘好’可说不上……你那队人,是派了二十个?还是三十个?如今只活着回来了六个人。其中三个应该是你派去的,剩下的是他们在北地雇的路护。”夜子语说着将手中密扎索性拿给他看了,语气凝重“——他们说在北安州遇到了行尸……铺天盖地的行尸!”
赵构听到这里,那满身的睡意倒是被惊醒大半。他是在汴梁城中见过那些疯子一般的行尸的,仅仅一个燕王府百余口人的尸变就已经如此难对付,更遑论铺天盖地的行尸如山入海似地压过来……想到这一层,他也顾不上叫苦叫累,慌张展开了那字条。可桂清阁的密扎永远只有寥寥数语,让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那队人马在北地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灾劫。
“皇城司硬探三人并北地路护三人归古北口。”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二指宽的密扎递了回去,夜子语接过之后也没说话,随意捏着那纸条挥了挥,连火星都没怎么冒起,密扎便在空气中化作了灰烬。这样的秘术修为又让赵小公爷叹为观止了一次。
可显然,这位桂清阁之主并不是来炫耀她的秘法造诣的。她来这里,是因为赵构的手中执掌着皇城司,这是赵宋官家的耳目,暗地里也需替他料理许多鬼神之事。可是有宋一朝漫长的治世让这柄黑暗中的刀剑也开始腐朽、迟钝,若不是如今摊上了这位还愿意做些事情的小公爷,怕是整个大宋王朝都还浑浑噩噩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
“那位苏先生的人到古北口了?”赵构试探性地问道,他知道如今桂清阁在北地的力量也不足够,还是江南那位豪商苏烨调动了些许人马,竭力来补这北地天顷之势。
“他的人要明天才能到齐。古北口传信的一直是我们自己人。”夜子语一边解释,一边就着他休息的床榻,展开了一副北地舆图。赵构凑了上去,见那地图上青绿山水徐徐流转,北地之处还飘着许多落雪,显然也是付了幻术秘法在上面。而在那些兵要地理旁边,娟秀的主笔密密麻麻地批注了许多东西,一层又一层若隐若现,不知这女人究竟耗费了多少时日、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上面。
“郭药师在古北口只放了大约三个百人队,守将是他从辽东怨军带出来的老兵。今年刚刚新晋上来做这都虞侯的,也是我们目前最北的一处触角了。小公爷请看——”夜子语坐在床榻边,向这依然有些毛躁的皇子解释着北地时局。她手头没有趁手的东西,便索性抽出了头顶金钗,原本挽起的发髻瞬间荡开,扫过赵小公爷的面颊,倒叫这汴梁花丛中出了名的文武公子一时也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