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跟高飞哪一段的经历最不爽,那一定是啤酒节打工的经历。
如果说哪一段的经历最难得,那也是啤酒节打工的经历。
还记得去的第一天,我说要拿凉席和毛巾被的,他说人家说了提供吃住,那就什么都不用带,所以我们两个除了身上的衣服,就还有我裤兜里的600块大洋,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对了,为了增加他的体验,我们两个的衣服都换了,我穿他的名牌,他穿我的地摊货。
我虽然没去啤酒节打过工,但我听过一些当地人的评价:累,黑。
但看到高飞兴致那么高,我也就没提醒他,想给他的“惊喜”,却没想到我自己也惊了。
所谓的住处,就是啤酒大棚里面,白天几十张大长桌子分排摆好,晚上各自随意找桌子睡觉,而且男女都有,特别不方便。
按照高飞的原话说,监狱的条件都比这强。
男生还好些,随便一趟也就睡了,可女生就不好办了,有的挤在墙角上,有的把毛巾被当帷帐铺在桌子上,自己睡在桌子底下。可惜我俩都不是能够随遇而安的人,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甭想睡着,所以在啤酒节的任何折磨我们两个的感受都是加倍的。
所以呢,我俩就出来,在嘉年华门口的长凳上,背靠背坐着,互相抱怨,总之就是不停的说话,不停的说话,到最后筋疲力尽,然后睡着。
其实,这样也睡不了几个时辰,所以白天如行尸走肉,晚上在痛苦中入眠,想起第二天还是无休止的工作,连做梦都是一种折磨。
我们两个是看仓库的,所以我们能接触到各种啤酒,第一天运来了一车啤酒,我们真真垂涎三尺,可惜不能喝,我们只是啤酒的搬运工罢了。
当然,啤酒节期间好多有意思的事情,不过这都离不开高飞的抱怨。
“这是什么啤酒节,大棚里喝酒的人逍遥自在,我们在这累的跟孙子似的,有什么意义?”
“要想活得体面,就得成为人上人,你不去把别人踩在脚下,你就得被别人踩在脚下。”
“你看到了没?刚才两家人因为抢大师的字画打起来了,竟然花十万买这破玩意,这狗头大师一天能画几十幅你信吗?”
每个啤酒大棚都有各自的节目,我们这有一个拍卖环节,说一个大师拍卖字画,什么名家之后,出手必是精品,还说什么带了不多,先到先得,这大师穿得仙风道骨的,可你永远不知道他在大棚后面抠脚丫子多么恶心,大棚后面随便一张桌子,他一天能画出几十幅画来,七十一百也卖,五千一万也行,偶尔碰到个冤大头给个十万八万的,就够这个大师多吃好几次羊肉串的。
“哎哎,今天的酒有没过期的吗?有没有82年的啤酒?哈哈。”
这也许是我俩最开心的时候,当然也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可惜没人知道。
第一天的酒都是进口的,第二天的酒都是过期的,只是换了一下商标而已。第二天老板偷偷拿了好些标签,让我们把新运来的啤酒全部擦干净贴上新标签,高飞一句“这不是欺骗消费者吗”,差点没被老板娘批死,什么“你懂什么呀”“都这么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的大棚里这么做怎么就不兴我们这么做”“好好管好你的嘴,否则一分钱你也拿不到”诸如此类。
假冒伪劣产品在中国是一种文化特产,当然在啤酒节也不能例外。像这种能在啤酒节大棚里卖酒的,必须有钱,还得有人、有关系,缺了哪一样都不好使。这里面有我们感兴趣的另一件有趣的事。
我们这个大棚里的老板,认识省里市里的各个大小领导,看来会赚钱也是有些本事的,只要领导一进我们大棚,大棚老板一定会第一个发现,然后就是各种免单,啤酒免费。
这种行贿、拍马屁的本事,这黑心老板绝对是祖宗级别的。吃的就不说了,主要还是喝的,自从第一天有一个省里的领导来过之后,我有过统计,无论大小,各种领导来我们这个大棚喝的都是不知道过期多少年的啤酒,只不过我们重新擦了一遍之后换上了新标签而已。
这在我心里深深印证了那句金玉良言: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花了钱的,喝的都是真酒,没花钱的喝到的都是看上去最好的酒。
人前笑脸相迎,背后诅咒谩骂,我们这老板可真的是人精了。
像这种事,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像这种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实的场景还真是人生第一次,当真是大开眼见。
赚钱的都是老板,被坑的总是员工。
我对这句话也是在这一次体验中加深了了解,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一个大棚会招100多个学生打工了,因为他们已经黑出经验来了,第一天走了20多个,每一天都有不干的,都有受不了的、感觉被骗了才离开的,一周下来走了一半多人。但尽管走了一半多人,人手也还是足够的。因为大棚里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之所以招这么多人,其实已经把这种人员流失算在里面了,无论哪一天你想走,只要啤酒节没结束,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无商不奸,诚不欺人呀。
抱怨生活苦的人,说明你还不算苦;真正活得苦的人,是没有精力抱怨生活的。
“走吧,钱不要了,没必要在这受这份罪。我是真的干不下去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给这帮人渣打工。”两个人背靠着背,高飞说出了我一直在想的话。
“不坚持到最后,这份罪受的还有什么价值呢?”我也是有气无力的,但我不敢抱怨,因为哪怕任何的松懈都会让我坚持不住的。
“就为了这点钱,你认为值得吗?”
“如果真的为了钱,我有必要来这吗?”
“不是为了钱,那是什么?就为了受罪吗?难道你喜欢折磨自己。其实这种折磨完全算不了什么,比这再累我都能坚持,但我必须坚持的有意义,这里的环境太压抑了,老板跟老板娘一对混蛋,如果我是领导一定办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