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抵是最幸福的,每日所需研习的无非是诗书礼易春秋,没有挥之不去的平面直角坐标系也没有动不动就氧化亦或是还原的活跃元素。
一年功夫,贾环倒也将四书五经读了个几遍,捎带着也背了下来。
贾代儒,那是真的假大儒,也难怪这把年纪还是个秀才,那执教水平是没得吐槽,一年以来,饶是贾环有前世中文系的底子,跟着贾代儒也只学了认识生僻字以及最基本的断句而已。
不过没有系统的断句体系读起来是真的膈应,单是一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有几种意思,贾代儒所讲授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贾环理解的则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过贾环终究是成年人心智,也知道,贾代儒所讲授的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文化领域的斗争远比任何一个战场都要残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是最容易被毒死的。
故而也只是将自己心中的“异端”悄悄地埋藏起来,等着那日自己有了上战场的资本,再将自己心中的“离经叛道”阐述出来。
这日,贾环正在院子小憩,却听院门响了起来,起身揉了揉眼睛,原是贾家三小姐自己的亲姐姐贾探春。
遂起身道:“三姐姐到来,也不提前让丫鬟小厮知会一声,好叫弟弟我有个准备。”
探春道:“何苦费那心思,今日太太让我回来与姨娘叙一叙,捎带过来问一问你最近进学可有收获。”
贾环恭敬道:“谢太太和挂念,环不禁受恩感激,近日以来,跟着夫子学习,倒也识了不少字,夫子还夸我嘞,说我再学个六七年,足以当个账房先生呢。”
说到这,贾环的脸上透露出一股子的小自豪。
当然了,他可不是因为自己能够当好账房先生而自豪,而是他捕捉到了贾探春脸上抹一抹一闪而过的难过。
说起探春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和贾环一母所生,不过又自幼在王氏那边养大,平日里都是以贾宝玉为主,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可是架不住自己的生母赵氏不理解,每次回来小院赵氏都会指责一番,似乎是要把自己近来受到的种种委屈全都转嫁到探春身上,又怎知探春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罢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如此一来,探春也越发的疏远赵姨娘了。
至于贾环,小时候就一妥妥的哑巴,长大些后,便是小院和贾代儒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平日里也少有交集。
可是这架不住探春自己脑补,想着赵姨娘平日里是怎样为难贾环的。几次见贾环都只见他唯唯诺诺,不自觉也就心疼起贾环来。
说话之间,菱姣已经带着两个小厮将茶果摆好,贾环见此,说道:“三姐姐且先坐会儿,吃些茶果,省得你说我这个兄弟小气,连些茶果也不愿意摆出来。”
“你个环老三倒是还点起我来了,也不知谁教你的,叫我知道,担心我撕烂伊的嘴。”贾探春嗔道。
“姐姐且将心安好啦,弟弟就是想学人家还不愿意教嘞,不会与人学坏的。”贾环回答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倒像是单位两个部门的同事在交接工作一般。
忽然,贾探春一拍脑门,认真的说道:“对了,下个月就是老祖宗的寿辰了,你也是贾家的男丁,我素知你向来喜清静,不过终究是得过去的,且老太太寿辰,必然会有外宾前来,到时切勿露了怯,平白叫他人看笑话。”
“三姐姐若是不提醒,我这做孙子倒是差点给忘了,三姐姐且将心放进肚子里,小弟我自有分寸,少说少做,不会丢脸的。”贾环郑重其事的说道。
“你呀你,算了,就这样吧,少说少做终归没有多少纰漏。”贾探春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却又生生止了下来。
的确,以贾环的身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少说少做就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多说一句话,亦或是多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想来今后的日子并不会太好。
“......”
又是一番吹水,贾探春也该离去了。
临走前又嘱托道:“而今你也进学了,当好生学习,也是当主子的人了,切不可与这些嚼舌根的下人小厮们厮混。”
“小弟明白,三姐姐慢走。”目送着贾探春离去,贾环自顾自的关上院门,思索起来。
因为一些原因,探春并不会主动到这个小院,再加上刚刚探春也说了,是王氏让她过来与赵姨娘叙话,如此也就明了了,多半是借此,来探自己最近的情况。
“呵~”贾环干笑了一声,不禁为这个大家族悲哀起来。
“难怪这偌大宁荣二府会在一朝之内烟消云散,如此内耗,多大的产业禁得住内耗呢。”贾环自言自语道。
王氏依旧如此,贾环仅仅是读了些书识了几个字便如此敏感。
就这,还是自己装哑巴几年才有的结果,要是贾环想要有更多作为,估摸着还有更恶心的存在呢。
至于这个同父同母的姐姐探春,因为赵姨娘的存在,自身都有些难保,想要指望她的照顾显然是难于上青天。
不过这会儿的贾环,他的生存环境显然要比另外一个时空那个贾环好太多了。
作为一个透明人,他在整个荣国府里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与荣国府的中心贾宝玉也无甚大交集,倒也没有让他受到一些不该有的针对。
其实吧,若是生在寻常大家大户,这样的生活环境也是蛮不错的,悄悄地生存,野蛮的生长,待到成年以后,便会被从这个大家庭里分出去,到自己庄子那一亩三分地里过活。
相信以自己那跨越几百年的知识储备,再怎么着也能将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不过如今的荣国府,显然是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了,按照这个走势,不待自己成年,便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自己呢?虽是庶子,贾家的红利没吃上几口,却也要为这偌大的贾家陪葬,这不论是从感情上,还是利益上自己都接受不了。
拯救荣国府?
还是算了吧,腐朽的枯骨就应该被扫进时空的垃圾堆里,自己又又不是救世主,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拯救这摇摇欲坠的大厦。
再一个,自己虽然在这荣国府生活了六年,可是自己有着前世记忆,有着自己朴素的世界观,对这偌大的荣国府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没有多大的感情。干嘛吃力不讨好,去拯救这些本就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人。
再一个,自己也不是一个擦钩子的工具,宁荣二府可劲的拉,自己一个人可劲的揩,那不合理,至少在贾环的潜意识里,这是不合理的。
且将这些思绪甩开,对于现在的贾环来说,一切都太遥远了,穷则独善其身,自己尚且孑然一身,又怎能撬动这未来的走向呢。
一念通达,贾环也拿起桌上的书本,开始读了起来,其他的事情姑且先丢开,这书本在未来那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终究是丢不开的。
至于贾家老祖宗的寿辰,自己的寿礼估摸着也只是凑个数罢了,自己早已经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