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街道巷弄里,高大的柳树长满了嫩绿的新叶,轻垂的柳条像千万条,轻轻飘动的绿色丝带,相互纠缠着舞动。
而小巷里面,院落外,许渭轻面露惴惴,拘谨神色,正给一位姑娘,担心说完了一段就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是真的事情后,不堪问道:“丁姑娘,你觉着咋样啊。”
就在之前才刚从自家院子里,门口里边走出,准备去私塾读书的姑娘,行走着顺道也就听完了姓许的这志怪遭遇故事,全未往心里去多想,只是当作普通故事听了去,但是两人相识多年,又是一条街一个巷弄的。还记得许渭轻以前柴火棒子大点的时候,刚搬来小巷的那些年身上穿着个破棉袄,小鼻子被冻得通红,鼻涕上来下去个没完,还是自己看不下去,帮忙给他擦的呢。
那时候大家的小脸那也是冻得红扑扑的,当时天黑得早,等着看着挂在天边的大红灯笼悬在天边,到了半山腰处自家大人也该看见到了时候,做好了热乎的饭菜出来领着自家孩子,回家吃饭了。小时候的玩伴一一渐行渐远,到了当下,往昔的她“他”们也都已经搬出了,儿时的小家,住进了更大的宅子,又或者是下了私塾从此走南闯北,各自也都有了一个家一日接着一日,为了自己四处奔走这一年接着一年,天南海北各有各的路,离别了家乡等着有一天不管是自己躺在舒舒服服的大床上,又或是还在漂泊异乡拥挤在狭小的屋檐下,回想着一天的收获,愤恨着以往在自己兜里头溜走的亏损,后又想着家里温馨,老婆孩子热被窝。
思念苒苒变成了一把似水的利箭,打破了深处的一面石墙,流年似水,水似流年一日一月一年一年,一去不回。
回到了家乡站在街上,脚下有了石板路,却再没了看着天黑站在街口,盼你回家的佝偻身影。
浮云蔽白日,老人在外多年以后,落叶归根,回到家乡身边马车里坐满了人,热热闹闹。看着眼前宽大的街道,老人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抱着怀里满是补丁的衣裳,掩面哽咽喊道,“娘,家没了,咱们家,没了啊。”
东风不改吹过两人衣衫,丁玲一边走着,一边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眼前的儿时玩伴想了想,排忧解难道:“嗯……要不你一会儿出咱黄叶巷,巷口的时候,让算命摊位的李半仙儿给你瞧瞧?说不好你就是这几天,上山下山太累了也说不定呢,虽说医不自医,但你这不是又要上工去了嘛,你们医馆说来也有着上好的大夫,郎中帮忙看看应该没啥嘞吗。”
两人在小胡同里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出了巷弄,复又亦复如是地走过了,半条黄叶街。
阳光下的丁玲,手持笔墨,去了私塾读书。
许渭轻不急着上工,继续在黄叶街上走着,二人分道而行,分路扬镳。
出了街尾来到街头,许渭轻侧头望向黄叶街口,别说刚刚还真一言中的了,眼见街头右侧,做缝补衣裳生意的大姐摊位前头,就摆着一家算命摊位。
摊位不大,只是一布一人一桌,摊位桌椅斜放,人也是无力地把脑袋,埋在胳膊里,不知神游何方,到了哪儿的仙家府邸,似连他人身后的平金,也如自家主人李半仙儿一般,无力飘浮翻飞,只得静默低垂。
许渭轻来到李半仙儿身前,半仙儿纹丝不动。
许渭轻右手敲了敲斜放着的桌子,半仙漠然不动。
许渭轻不得不绕到桌子里面,站在李半仙儿一侧,手掌重重拍了拍桌面,试图叫醒一个假寐的人。
半仙儿一声不响侧了个身,腾出地方。
许渭轻,目瞪口呆。
忙活半天,等到最后许渭轻还是只得,无奈沿着金兰街,往药铺行去了,不过这再不走也不行啦,自己出力无计可施没关系,可就是自己这双手它不是铁做的呀。
走出没有多远,许渭轻就又停了下来,在前面的包子铺里头,买了两文钱四个的馒头,再向前走出没多远,就遥瞩看到了一群稚童,正在嬉笑着玩耍小心着前行。
许渭轻自己只是走近了些,找了块石墩坐下,在荷叶里拿出一块馒头,啃了起来,可虽嘴里在嚼着馒头,但目光却是清澈的始终在望着一人。
一个脚底踏着露脚草鞋,粗布裤管裤脚已磨没了一半,上身麻衣也是缺胳膊少料,头发蓬松散乱与鬓角长发随意披着,幼小纯稚的脸蛋上面,还有着扬起的尘土与尘垢,没有擦去。
见着小女孩儿一人在前,手里拿着杨树枝在地上,画着大大的大字,身后其他稚童一一表情认真,盯着杨树枝与土地上面的笔画,瞅准时机奋力前冲。女孩儿,用树枝画完最后一撇,手握杨木贴地,转身划出半个圆来,直指后方还未来得及止步的单衣稚童。
小姑娘抓到一人,手里攥着树枝,木棍往上挑了挑,面露得意。
被抓那人唉呀一声,跺了两脚,只得走上前来站在一旁,有些懊恼。
游戏还在继续……
许渭轻啃完了香甜的黄馒头,把叠放在大腿上的荷包,拿在手中准备起身,只是站身后,再一抬头,却是看见了小姑娘,浑身是土的一人,趴在了地上,之前手里拿着的树枝折断成了四截,倒在一旁,只留着翠绿表皮相互连接。
小女孩儿,只是在地上,用着没有袖口的纤细手臂,糊着脸上的沙土,摇晃着脑袋,五指抓着头发,没有哭。
许渭轻走到她的身后,双手把她抱了起来,一边帮她整理破落衣裳,握住自己的袖口替她擦擦脸庞,轻声问道:“满枝,奶奶呢。”
满枝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许渭轻,微微挤出点笑脸,擦了擦唇角说道:“奶奶在这边嘞。”似又怕许渭轻看不见,就用右手指了指,“跟我来。”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右手牵着左手,左手领着右手走,人间有情为真情,世间有心为真心。
阴晴圆缺都休说,流水落花冬去也,笑得人间值得,更诉得人间也来得。
……
屯街塞巷,小巷不深,是个死巷,巷口不宽,只得容下三人,一旁的老妇人就这样斜靠在墙角,微眯双眼。
春天日暖风和,拂过老人皱纹如条条沟壑般的脸庞,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仰靠在不算冰冷的墙边,沐浴着西去的出阳,紧了紧衣裳,面容不算好看,有些枯槁。
街旁行走路过的庶民商人,大都个个略过连看眼的时间都省了去。
老妇人静默坐着,像是始终在期盼等着儿女归家,给予点点无声含蓄的呵护。
“宸大娘,小满枝呢?”一位妇人打扮的大姐,从街道那边走了过来。
老妇人张开微眯着的双眼,眼角带笑,身体仰直了些、回说:“那小丫头片子啊,可不踏实,谁知又跑到哪条街,行侠仗义去了吧。”
老人眼里满是怡然。
“唉呀,老娘来哟!难道您最近没听说,咱们这儿,少了不少孩子的事儿?我们家小刘秘下了学塾,我和老刘都不敢让孩子出门了都,可得看严,马虎不得。”街坊大姐,心急火燎地提醒道。
“不碍事儿,不碍事儿。”老妇人用干枯的手指,指了指说:“你看那不回来了嘛。”
提着菜篮子的大姐,扭头一看,还真是小满枝回来了。只是左手身旁还跟着一人,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这边走来。
大姐面露笑容,点了点头,又在自己提着的篮子里面,摸索了几下,拿出了两颗煮好的鸡蛋,递了过来。
宸老太太,笑着摇头,这哪里肯要啊,两人不免来来回回,你来我往了几遍,最后老人酸苦着点了点头。大姐破容,摇了摇头,右手心拍了拍老人的手背,起身走进街道,拐回了家中。
天底下哪有怎么多指囷相赠,穰穰满家呢,这两个鸡蛋还不知是妇人,省了几顿饭,捡了几天才捡来的。
金兰街大吗,是真大,一天林林总总走过多少人,又容下了多少人。
可却说金兰街小吧,那也是真小,巷口不大能容三人,可却只有二人而已。
金兰街大道能通车马,行人,可在我的眼中却小道,只得容得下两人而已。
……
许渭轻在街上渐去渐远,低头再看手中,荷包不翼而飞,可却多了颗鸡蛋,未舍得吃揣进了怀中,进了药铺。药铺牌匾从右向左读为无恙,从左向右读为恙无,寓意如何我想不必多言。
一眼瞧见,别看现在钟头才到巳时,可医馆门口的队伍,早在卯时就排起来了,馆内刚来的学徒也是卯时就得起来晒药,加药,用铜杵臼捣药,用铁碾磨药,用戥子称药和包药。许渭轻进来也不用多解释什么,反正昨天周老也来过了,许渭轻和众人拱手示意了一下,就走去了柜台,看了眼柜子里面的银子,可这屁股还没等捂热乎呢,门口就闹起了喧哗声。
老早起来的老汉,嘴里骂骂咧咧,一旁的老婆子急得直跳脚,赶忙挽住老汉胳膊把他往人堆里,生拉硬拽,老汉脾气倔呀,这火气一上来,就跟个水牛似的,要找人理论。
还好来的几人是不愿太过声张,并未理会那人堆里,跳脚的俩老两口,而是端直就进了医馆药铺。
医馆里面学徒看着三人,进店的架势没敢上前接客,众人和许渭轻也是屁股还没等捂热呢,就又站了起来,气氛一时到了冰点。
“药架旁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小药童,见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趁其不备忙慌跑去了后院,禀告情形。”
三个大汉进馆不待开口,三方就莫名焦灼了起来。檐下病患与家人已然围成了群,不肯让步,嘈杂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屋内双方一方警惕紧张,一方惘然无措,三个便服汉子,眼看如此再不能保持,敌不动我不动地镇定了,一人捂脸,一人低头抠手,站在正中间的汉子扭头看看,挠了挠头,骂了声娘,先是嘿嘿后是哈哈笑道:“大家不要紧张,父老乡亲们不要紧张。俺们三个是过来请大夫的,差事实在要紧,方才冒犯了大家还望谅解,还望谅解。”
汉子抱拳,前后赔礼。
乡亲们挥袖继续排队,糟心伤身,老大爷拽着老大娘回来,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排队,心情恶劣。
屋内在众人里面走出一人,上前询问三人,待几人聊完大夫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色有些难堪。站在中间的汉子眼看时机成熟,也不再藏掖隐瞒,但也不算坦率直爽道:“诸位大郎中小郎中,俺们府里说了,让俺们每家药房,药铺都请位大夫过去,给人瞧病,之前多有冒犯还望莫怪。”
店铺里面一个学徒,偏头回道,“你们仨人只说情人,不说工钱,诊费,鬼才愿意跟你们去嘞,谁知道是不是没得小孩绑了又跑到咱们这儿,公开拐人呢。这段时间宜州,啥没样子,大家心里又不是没数,少来这一套哈!”
看着药铺里面的学徒说完,汉子又看了眼周围,外面众人也是交头接耳,有用衣袖遮着半张脸,斜眼看着店里的。也有直截了当干脆就一座二不休,搂着肩膀两个大男小声议论着这段时间城里城外,一些个流言蜚语。有些自个儿病情实在要紧,熬不住的,就由家里人搀扶着坐在了地上心里干着急,家里来的儿女一边伺候着老人,一边走上前去看看前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免得自己爹妈待在后面这心里着急,病情加重。
医馆门外,眼下已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患者的家人拥挤在一起,却被两人直接关门挡在了门外,撞门声,骂声不断。
医馆里面儿汉子回过头来,唇角带笑,只是双手摊开,笑说道:“这个数。”
店里众人看见这个数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都,“娘的这是皇帝微服私访来了,还是咋的,给谁瞧病要十两银子呀!?”
就在之前回来的大夫,眼下坐在桌位上,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面,屋里大家各个对了一个眼神,众人会意。汉子说完回身点了点头,挡在门后的二人快速闪身站回过来,屋里学徒看着二人翻了个白眼,看着乡亲们,乌压压一堆人扑倒进来,药房几人连忙上前先把众人搀扶起来,后有人站在门口,用来疏散人群等着人们慢慢挨个排好了队伍,这才放声喊道,“乡亲们都慢慢来不要急!抓药,看病咱们这儿的大夫郎中,保管又快又准!”
而今无论如何人们还是有些拥挤地挤进来,吵吵嚷嚷。
三人互视一眼,并未离去,谁都没有再说一句。
然而医馆里的其他人,面色却是在诧异中,游移了起来,更不见得有人站出、多出一步。
夹杂在这种景象状态下,却是只有一人在而今这时走了出来,随后说道:“那个…三位…你看我去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