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跃出楼梯间的扶手,夹紧双臂,从楼道缝隙中飞身下坠。
楼层有十五米高,对普通人来说,从这个高度直线落下 会让腿部骨骼与脊椎承受不住冲击而断裂。
但毕方只是轻轻一滚落地,豹子一样猫着腰,一边持枪警戒一边向前奔去。
通过空气中木乃伊残存的气息,毕方可以勉强追踪到他的位置。
“恺然姐,你去察看下现场人员的状况,马上和队长联系!”
毕方越跑越快,树木、路灯、人行道以及周边的一切都开始快速后退。
再快些,再快些!
如果让这个怪物隐没在900万人的城市里,不仅市民的安全会受到威胁,听闻风声的其他国家也一定会从中作梗!
毕方越追越远,当他一晃神再向身旁看去时,街景已变为了一片废墟与包围着废墟的数栋高楼,高楼缀着几点灯火,与天际的几粒星辰遥遥相映。
废墟前是SDRD设立的黄色封锁带,封锁带后是钢筋、水泥板与各种散落的建筑碎片。
在废墟的正中间是一栋危楼,楼体上有一个因撞击、滑落而造成的巨大人形凹陷。
远远看去,这栋独立于废墟的危楼好似什么后现代艺术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楼体框架,给人以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这不是自己跟扎拉布战斗的地方吗?
等等,这个地方跟研究室,至少有十几公里啊!
毕方皱皱眉,察觉到了蹊跷。
从木乃伊在研究所里的表现来看,他的行动极为缓慢,根本不可能在几分钟内走下五楼,还一直跑到这儿啊!
可是,自己又的确是凭着他的气息追踪过来的啊,难道说……
有人在空气里伪造了木乃伊的气息?
打电话的人!
毕方猛地全身一颤,能料想他会靠气息追踪,还设下全套的人肯定知道他奥特曼的身份!
再联想警局里那个胡言乱语的宇宙人跟在迷雾里威胁自己变身的人……
没准,没准他们就是同个人!
“恺然姐!木乃伊可能还在研究所!你听到吗?恺然姐!”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鸟啼与一连串的嘈杂电流声。
可恶!通讯被干扰了!
毕方拿出贝塔魔棒,拇指搭上红色按钮。
“你好,奥特曼。”
“果然是你!”
穿着深黑西装的男子出现在毕方身后,通过气息,毕方认出了他。
“一直没有机会介绍自己,鄙人美菲拉斯。”美菲拉斯含笑递上一张名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毕方没有接过,仍紧握住贝塔魔棒,神情警惕。
美菲拉斯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把名片收回口袋,双手背在身后,望向那栋危楼:“把目标邪恶化之后,杀戮就成了正义。”
“什么?”
“在我看来,人类跟扎拉布没什么区别。”美菲拉斯侧头看向毕方,带着笑意的眼神下却似藏着把能剖开人心的手术刀,“给你讲个故事吧。”
“五千年前,有个人类用自己的生命封印了一头凶兽。部落为了纪念他,把他制成了你们所说的木乃伊,连同部落的宝物一起埋葬在了他牺牲的地方。”
“但是环境污染、大气变暖与人类的种种过度开发都让原本的封印不再稳定。不过好在他的精神尚存于未腐的肉体中,仍能镇住凶兽。”
“多么伟大的英雄啊。人类不是一直说‘敬仰英雄’嘛,刚巧我也带了生命固化装置,干脆就成人之美喽。”美菲拉斯抽抽嘴角,语调突然变得惋惜起来,“不过很可惜,我没法复原他的容貌。现在看来大家好像会把英雄当做怪物誒。”
如遭电击,毕方说不出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他本想说开什么玩笑,那个干瘪恐怖、两眼冒红光的木乃伊怎么可能是英雄!
但……这是他死后五千年的样子啊,谁规定英雄死后也必须光鲜亮丽、保持体面的啊?别说死后了,就是那些曾上过战场、幸存下来的战士们,也常有面目全非的啊!
他又想用木乃伊攻击保安的事来反驳。
可是回想起来,那个保安是在看到木乃伊后自己昏倒的,保不齐楼下保安的几声惨叫也只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木乃伊攻击了保安啊!
他还想说木乃伊对他使用了致命光线。
但仔细一想,是凌恺然开枪在先。在面对一个你不认识、还企图伤害你的人物时反击,这不叫攻击,这叫自卫。
所以归根到底,自己完全是因为木乃伊的样貌,或者说因为他不是人类的样貌,所以下意识、又很自然地把他当做了怪物,当成了敌人!
可……可他没准真像美菲拉斯说的那样,曾是个英雄啊!即便他不是什么英雄,他也曾是个人类啊!
时隔五千年,目睹着自己的身体变为骷骸,环视周遭变为陌生的一切,还有向自己攻击、追杀的“同类”,这些是如溺进海洋最深处,窒息般的绝望啊!
握住贝塔魔棒的手开始颤抖,毕方凝视着贝塔魔棒,眼里闪动着惊慌。
“怎么了,奥特曼?是在自责吗?自责自己错怪了好人?”美菲拉斯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种如恶魔一般的微笑。
“你也不用自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也是我最认同的话之一。不过我倒想问问你,毕方。”
美菲拉斯不紧不慢地走到毕方面前,弯下腰,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你究竟是地球人呢,还是宇宙人呢?”
是地球人还是宇宙人?这是美菲拉斯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初时他只当美菲拉斯在威胁自己,他的内心除了警惕没有任何其他情感。
可如今又被提问,毕方却觉得有股冷气在咄咄逼人,好像一把刀要把自己的心生生挖出来。
我是地球人还是宇宙人?
如果我是地球人,那我根本就不该借助奥特曼的力量,来达到“保护人类”这个自私的目的。
如果我是宇宙人,那我又凭什么插手地球人的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准正如网上所说的“地球人根本不需要奥特曼”呢?
忽然间很多往事在脑海里翻滚,从那麦贡到百慕拉,从安东拉到加勃拉……
当我看到祸威兽时,下意识就把它们当作敌人,可是……
也许它们只想活下去啊!
把目标邪恶化之后,杀戮就成了正义……
我杀戮它们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它们不是人类?那我自己又是什么?
我是人类吗?
我是宇宙人吗?
我的所作所为是真的正义吗?
莫名的恐慌袭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千万条蛇在内心深处扭动身体、吐着信子,紧紧缠裹着你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