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要去医院的那天,梦知的左手显得更加清晰了。它开始出现反光,透露出玻璃一样的光泽。
在地下狭小的空间里,一群平时没有交集的人拥挤在一起,而自己的出现会给他们日复一日的奔波生活带来一些新奇的谈话内容——这是梦知对于坐地铁的评价。所以自从截肢后她向来都是打车并且很少和司机闲聊,毕竟她本来就不爱那么干。
今天运气不错一出门就打到车,还刚刚好就在出发点。一上车梦知看都不敢看司机一眼,把头往车窗一边一撇。梦知穿着她的标配长袖,但是与以往不同的袖子不再是直直垂下的扁平,而是被微微撑起,至于左手的透明手掌一直藏在她的裤兜里。
梦知出门前就试过带上手套,她很努力地把它戴牢在手上。,不仔细看的话,透明的胳膊就会隐去,就像手套有了生命一样,一张一合地在空中飞翔。当然一张一合是梦知故意做出的动作,她这样子把玩了一会儿,手套又突然径直地在空中掉下。梦知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叹了口气无奈地将地上的手套捡起来。
“又去医院呀。”司机突然发问。
梦知还在回忆戴手套的事情就随口应付了一句:“是呀。”
突然梦知感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她猛地转头一看被吓得双手一抬:“啊。”
“你别吓我呀,我正开着车呢。”
“怎么又是你?”梦知把左手插回裤兜里,把身子挪到车座和车门的夹角间。
“这个,这个嘛,只能说巧了,我刚刚好在这附近开网约车,刚刚好就遇上了你的订单。”司机说。
“所以你刚刚好停在我的小区门口?”梦知又问。
“对呀,我看这边客人多,想着在这边拉拉黑车,省得平台抽成。但是刚刚好来单了,再说了这边也不是你小区呀,你不是说你过来办点事而已吗?”
“与你何干?”梦知没好气地说,虽然昨天她还在为这件事感觉尴尬,但是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质问让梦知感觉很不舒服。
“别生气嘛,我也没有恶意。”司机笑笑说,但是正在气头的梦知只感觉这个嘴脸恶心。后面不管司机说什么,梦知都是几个字草草应付。
到了地方梦知还不忘重重地关了一下车门,司机探出头来:“轻点这个车不用太大力关门。”语气多少显得有些无奈,司机把车开到一旁摇摇头,拿起手机开始打游戏。
医院是梦知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她喜欢闻医院里面的挥发的酒精味,对于她来说这个味道胜过世上的所有香薰。而且医院空气中漂浮的酒精浓度刚刚好,若隐若现,让你在不经意的走动间突然嗅见它的存在。她自己平时也有用酒精消毒的习惯,但是始终没有调和出过这种浓度。
总之这种味道让她感到一股安宁的感觉,而在这个地方空荡荡的左手也不像外面那么引人注目。不过这次例外,就算是是在医院,一只透明的左手依然可以引起不少人的围观。
梦知依然把手插在裤兜里,只不过样子有点滑稽,梦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女士裤子的裤兜总是很小,只够塞得下除大拇指外四个手指的前半部分。为此梦知故意挑选了裤兜最大的裤子,但是这个裤子的裤兜有点靠后,她现在的样子就像长了股藓需要不停地挠。
因为不想再遇到被自己备注为“人工智能”的吴医生,梦知重新地挂了一个号然后怀着忐忑上楼找问诊室。
“A区在哪里,啊,无语,为什么一层楼要分什么ABC,而且都是同一类科室,为什么不同医生要隔那么远。”梦知自言自语到,虽然很烦恼找不到问诊室但是她就是不想问一旁引导台的护士。
梦知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着问诊室,突然被一个老大爷吸引了。
老大爷撇开了身后一个中年男人的伸出的手:“都和你说别扶了,我的腿好好的。”
大爷看起来很生气,他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这让梦知想起了一些事情。
中年男人在后面喊着:“慢点。”伴随着双手一伸一缩。
大爷转过身对男人:“你给我离远点。”男人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
梦知看到大爷转身时脚踝露出的金属光泽,假肢?有点奇怪,大爷虽然走路踉踉跄跄但是并没有像其他腿脚不好的病人一样,一直盯着脚下走路。他似乎真的相信自己的脚没有残缺,双眼一直看着前方。
大爷的每一步虽然都落在平整的瓷砖上,但是却像是踩着大大小小的坑洼。最后一步更是落在一个大坑中,大爷向前一倾。中年男人着急想要上去接住大爷,但是他因为刚刚被叫站在原地和大爷离得太远了。相反这个过程里面大爷一直朝梦知走过来,所以接住大爷的任务也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梦知身上。
梦知抽出双手接住大爷,用她的左手和右手,不过就在大爷看她透明的左手愣神的时候,梦知鼓着的左手衣袖突然瘪下去,老人也因为两边受力不均,然后旋转倒地。老人倒在地上哎呀哎呀的地叫唤着。后面的男人跑过来扶起老人,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梦知不出声。
“不、不好意思。”梦知怯怯地说道。
“没事,是我们应该谢谢你才是。”中年男人说,毕竟在他的视角里面是梦知接住了老人,只不过力气不够失手了。
“我先走了。”梦知转身就走了,还是一副挠屁股的滑稽模样。
“爸,我都叫你别逞强了。”中年男人说。
“你懂什么?”老人的语气没有之前的置气,多了几分凝重。他一直看着梦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