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治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察罕铮迎面而来的目光，见识到了百漠赫赫有名的“海眼”。
苏治心中一凛，连忙摄敛心神下已为时已晚，略略地露怯便已经落了下乘。
这也难怪，城府诸如察罕锋在察罕铮这里都占不到丝毫的好处纯纯地吃瘪而已，更别提初出茅庐的苏治了！
所谓直视眼底并非就是一种实打实的交战或者抗争。
一来眼由心生，心中所见一人之观处世之道都能从无关之眼中窥得一二。虽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貌取人万万要不得，但眼神眼神，一双妙目之中自有神韵，可不是简单的“貌相”！
二来虽然苏治一向不服师父苏元功讲得那一套“威压”的说法，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多少是存在的。
儿时苏治还颇为不屑，人武艺就武艺嘛，照苏元功所说威压气场之类不动手而屈人之兵之事也太过玄奇了一点儿。
不过随着阅历见识的增进苏治也渐渐体会到了威压的真实存在。
苏元功教徒以严，面对苏治的顽劣捣蛋一向是口手并用，手不济则出手修理，苏治当然是一丝一毫都不带还手的。
一开始苏治还愤愤不平，认为挨打不还手横竖说是丢掉了武者必不可缺的一往无前的勇毅，就为这事儿苏治还几次三番的找苏元功抗议。
然而每每苏元功总是笑而不语，翻来覆去也就一句话：
“慢慢你就明白了。”
苏治对于师父这般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当然存了一肚子大大的怨言，不过慢慢地还真就犹如苏元功所说那般茅塞顿开了。
苏治渐渐发觉，被修理之际自己并非不敢反抗，而是压根就生不起一丝反抗的意思。敢反抗而不反抗就明摆着没有丧失所谓武者无敌的勇毅之志。
生不起反抗的意思，照师父的说法，多半就是受了他那神神叨叨地“威压”的蛊惑。
到苏治这里那就叫师徒之间的为人师者的威压，当然这威压到了鱼雾冰乔莫悬等铁雄四杰身上依旧存在，这就叫做上位者的威压。
苏治恍然大悟之后，也就没有再纠缠于此事，反正命就是师父给的师父又不会害她，屈服于他就屈服于他又不会少二两肉。
既然叫眼神，那就是神基于眼，这神之中当然也存在威压与气场。并不是说别处没什么威压气场在，而是眼中所存最多。
当时苏治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把自己的“伟大”发现告知苏元功时，苏元功眼神之中露出来了一股明显的惊异之色。然后一闪而过被自己很好的隐藏了下来，而只是恢复了“慈祥”的面目拍拍苏治的大脑袋：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朽木可雕也！”
苏治这时就会不耐烦地打掉苏元功摁在自己头上的打手，不满地嘟囔一句：
“朽木，朽木，你个糟老头子才是朽木！”
苏元功一向无比地蔑视读书人那套烦烦索索的说道，尊师当然是必要的，不过远没有儒教那般迂腐和繁琐。苏治这样子说身为师父的苏元功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戏谑一句：
“你小子，又欠修理了是不是！”
由此看来，我与师父那老头子说是师徒不防说更像是忘年交呐！
回忆起往事来苏治不经意间开始走神，嘴角也升起了一丝笑意。
坐在首位的察罕铮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这怎么就没来由无厘头地就笑起来了？莫非是看不起我察罕铮不成？
不过察罕铮的眼光何等的毒辣，很快就看出苏治多半不是这意思，渐渐明白过来苏治估计是少年心性使然也没太在意，就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着。
不过察罕锋多少算是跟苏治见过几面，没有交情也有交易在，于是黑着脸轻轻咳了几声把苏治搞回神来。
苏治回过神来才看到察罕铮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坐在上首，心里暗暗诽谤了一句：
这个为长不尊的家伙，真还有点腹黑啊！不是，你这一部之长了都还搞这些小孩子的小九九你幼稚不幼稚啊！
不过苏治也是脸皮够厚，丝毫不觉得尴尬或者羞愧难当，地缝也不带找的就若无其事地向察罕铮行了个简单的作揖礼。
草原不兴中原那些条条框框，跪礼也不常见，草原所用的跪礼顿首在百漠便已是顶级的大礼，更莫提更隆重的稽首。
百漠一跪天二跪草原，其余皆不用跪！
若无其事地行完礼，苏治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地张口就来：
“草民苏治见过可汗！”
察罕铮微笑的点了点头回应而非也行了作揖礼，主比客尊，无可厚非。
“苏先生，我草原没有你那中土的条条道道，多日之前就已盛情相邀你来部中一坐，没想到这些天来杂七杂八的诸多事项也多多耽误了。
苏先生是铁雄遗孤年少幼主，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今百漠大变不断世事艰难，还望你多多指正啊！”
这话苏治当然心里明白是个谦词，也就当客套话听了没放在心上，但依着察罕铮的意思明显会晤已然终了，这让苏治大为诧异，就这？！
无论从先前哪一项来推断都不应该如此，察罕铮找自己绝对是一件重量不轻的棘手之事，不然找天找地也横竖不该找自己！
汉军干草原之政，那可是绝对毋庸置辩地大忌中的大忌！
苏治到草原如此之久也没有被其余几部人物收拾掉，一半确实因为来的隐蔽，来的时日无多，来的并非官军的原因在里面。
不过还有原因，那就是察罕部明里暗里若有若无地庇护，没有察罕部苏治起码比目前的处境更加凶险是有的！
这下有天大的要紧事儿找到苏治，来了之后却当起来了哑语人儿卖关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何居心？
苏治暗自揣测无非两个可能：
一来，苏治彼时确实一大重要助力，或许能解察罕铮的燃眉之急，然而草原形势瞬息万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问题已经被成功地铲除现在是不要他苏治了也不一定。
二来，现在不止是苏治，还有七人在场，这话不能令第三人听见！
这第一个猜测刚从苏治神思之中蹦出来就立刻被否决掉了，这是何其胡扯的猜想。并非猜想不靠谱，猜想靠谱，是时事离奇而已。
如今正值察罕部大败于赫连部之际，察罕铮明摆着尽力瞒着部中子民，但是瞒得住他们，战败一事瞒得住苏治么？！
苏治亲历亲眼目睹战败，这一场察罕部的倾轧之势又岂是惨败二字这么简单？不亡国灭种就是好的！
现在说棘手的问题已经解决形势一片大好用不着了苏治出手相助，除非是察罕铮脑子被驴踢开瓢了发高烧说出来的胡话。
那就只能是第二种了，察罕铮与苏治之间的言论，不想让第三人听到，至少，不想让在场的七人都听到！
这就细思极恐了，这七人是什么身份，位高权重呐！在中原王朝所谓千户千夫长之辈那就是个小人物死就死了没了就没了，死了还能再换，但在分裂又人少的草原，绝对的位高权重！
更何况百漠军队什么战力？打中土军队跟着痛扁孙子没什么两样。
究竟是什么难题，要让这位察罕部的土绵那颜瞒着七位敏罕那颜呢？！
察罕部明主在世，应该是君臣一心才不错呐！
从另一面，再次佐证了苏治内心的那个可怕猜想，苏治忽然觉得掺和到了察罕部里面或许不是个聪明的打算，他可有点儿后悔了！
苏治默默站于察罕锋三人的最外侧，站定之后苏治继续观察察罕铮，刚刚本身一刹那察罕铮的目光苏治就有点犯怵漏了小怯，更别提走神那可以说全面被碾压。
不过苏治丝毫不以为意，一个眼神接触而已劣势就劣势了，又不是苏治真的不如察罕铮的能耐。
察罕铮身材高大但不魁梧，细长但不瘦削，颇有点翩翩美男子的意味。
百漠人一向是身材挺拔远超中土人士，但在这群之中察罕铮依旧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算上佼佼者了！
察罕锋行伍出身身材不可谓不勇武，不过与察罕铮相比较差距依旧一眼可见。
苏治在中土之中的身长一道上，虽然还远不及冠绝，可绝对算的上出尘之姿了！
但苏治靠在察罕铮跟前，绝对的侏儒之于巨人了！
苏治遍揽心中人物，终究也认定估计只有赫连焘能险胜察罕铮一筹了。就连高苏治一大截再加上身为师尊的加持，苏治也不认为师父苏元功能高过察罕铮来！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一副好皮囊还是给察罕铮增色不少。
苏治认真体察了察罕铮的举止体态，当得起娴静温和这几个字，确实是实打实的草原仁主无疑了！
苏治探查察罕铮之际，察罕铮又何尝不是在探查苏治？
其实自从苏治踏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察罕铮就已经开始了观察与计算：
苏治走道一步一坑十分稳重，速度不快不慢颇有老成持重之感，虽然草原人多早成不过察罕铮明白不像百漠已经可称，中年中土人士而立之年依旧称青壮。
再看苏治眼神中不乏坚毅色彩仅限成熟稳重风范，察罕铮暗暗点头：小子有点儿东西。只不过是面对之时苏治多少有点儿轻浮年少，竟还走神，这等心性也只限于不错罢了，还有待磨练。
不过察罕铮毕竟明白苏治是初出江湖刚刚出山一月，这等表现，已经惊人了。虽然自己与苏治同岁，但毕竟是一手把持摸爬滚打得来，这样要求算得上有点强人所难了。
最让察罕铮钦佩还是苏治的临场表现，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刀头舔血之辈，年轻之际都是在一柄大刀片子望头顶招呼的存在，谁手里没握着成百条人命？
现在苏治面对他们的威压丝毫不慌稳如燕澜，虽然知道有紧紧跟在苏元功耳濡目染的影响，但这份定力依旧着实让察罕铮佩服无比！
察罕铮不知道的是，不只是苏元功的影响，当初苏治手里拿着一千多“匪军”面对宋廷最强边军三万昭烈卫那种生死局都见过了，这种小场面岂不是抬抬手就能够解决的？
随后，两边几乎是心有灵犀一样的，都同时出手开始探查对手的能力来看！
察罕铮是正儿八经名副其实的大宗师，位列最幼一代武林三十盟之一，不出苏治所料！然而其余七人清一色的已在宗师之间倒是远远超出了苏治的预期！
虽然早知草原除无一人位列九绝之中之外武道一途远胜中土，不过最次一部都有七人宗师还是十分可怖。更何况草原人士均是同阶无敌的存在，同是七人宗师之间的实力，照白宗毅的说法对敌中原七宗分分钟杖毙手下的角色，但是对上这七人……
苏治暗中瞟了白宗毅一眼，见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但又眨了眨眼便心里明了。
白宗毅能占上风，但取胜依旧不易。
至于察罕铮这边，震惊可一点也不比苏治少！
虽然知道苏元功号称五湖纲手，武学一道造诣颇深，但苏治凭借而立之年与大宗师只差一丝的战力，还是让察罕铮暗中叫好！
察罕铮虽然号称仁主，但是武学造诣是草原无可置疑的第一人，不倚仗军中军魂之类外力便可吐大宗师之息！刨去自己之外，草原更无一人而立而至大宗师之境！
然而面对苏治察罕铮仍旧自叹弗如，不单是缘由草原之人弓马娴熟身强体壮，更因为苏治的空灵之道是出了名的难以修习！
易地而处，察罕铮自认是做不到的。
等到探查至白宗毅之时，察罕铮脸色陡然一沉。
察罕铮已经从察罕锋口中得知了苏治身旁剑客的不凡身份，剑圣白威震江湖，是远远不止中土的。草原之上，也充斥着白宗毅的名号！
叫白宗毅前来也有通过探查九绝的筋骨气机而在武学一道上谋求寸进的意思，结果探查结果可谓让察罕铮喟然长叹了。
不曾想大宗师与九绝距离竟已到了远不可观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