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的不停,天灰蒙蒙的像被人用薄纱遮住,看不到一丝阳光。
舒瑜从梦中醒来,又是那个梦,梦中模糊的身影,她想抓想看清却像被薄膜阻隔。
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钟,舒瑜伸了个懒腰,匆忙洗漱,扎了个马尾,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鲜牛奶,套上天蓝色针织外套,不慌不忙走去店里。
李若楠在小心翼翼地擦拭檀木架上的青花瓷瓷瓶,听到叮叮当当的响铃声,是舒瑜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声。舒瑜手上还拎着小馄饨,递给李若楠:“给你买了小馄饨,先吃早餐吧。”
这家店是舒瑜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虽然平时人流不多,但是也形成了固定的客户群,时不时会有客户来挑挑古玩拿去送礼的。
店铺面积还行,除了存放古玩的正厅、一间小休息室和她的办公室还有存放一些淘来的名家字画之类的小储物间,她的办公室里有个隔间做成了修复室。她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平时也会接一些客户的修复单赚钱,毕竟光靠时有时无古玩交易,是不够的。“瑜姐,昨天你不在,有位客户送来了这幅画,想让你帮修复一下,价格好商量。”店员李若楠接过小馄饨放到柜台上把抽屉里的画匣交给她。
舒瑜嗯了一声,接过画匣,“若楠,那店就交给你了,我去修复室了。” 偌大的修复室,舒瑜屏息慢慢的打开画匣,把古画慢慢的铺在桌子上,深呼吸一口,细细的观察这幅画。一位华服女子坐在船上,手拿团扇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上半长脸,看样子是在垂头浅笑,荷叶衬得女子更清新脱俗,可惜的是这幅画年代久远,画纸都有了许多裂痕,且变得十分脆弱,颜色也褪去了许多,女子的面容也看的不真切。
在舒瑜看来,每一件古物的都承载着创作人的情感,有的是对美好生活的期许,有的是对情爱的向往。
舒瑜觉得这幅古画承载着一份很厚重的情谊,这份爱意绵绵却又充满孤独。虽然是轻柔的笔画勾勒的女子,整幅画看样子岁月静好,但是细细看来,每一次的勾勒转笔,都是深思熟虑的,而女子垂头浅笑的样子更像是遮住脸上的感伤,一幅画面在舒瑜的脑海里浮现。
她非常轻柔地清洗古画,将脏污洗净后,画中的女子面容似乎更清晰了些。她用羊肚毛巾一点点的吸干污水,再污水被吸干后,才开始十分谨慎地揭去腹背纸,生怕伤到画芯。
做完这些后,舒瑜抬头望了一眼时钟,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屏息敛声,进行下一步工作。她用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命纸上轻轻揉搓,再用小镊子一点点揭开。
前期的基础工作是非常耗费人的心神,必须全神贯注,墙上的指针不知不觉走了两小时,她却还在揭命纸,修复古画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与精力,因为环境影响,很多古画都会变得脆弱无比,稍微用力都会导致破损,一些细微的不注意都会导致修复失败
在她一点点把这幅古画命纸揭取好了后,再用小毛笔蘸水修复极小极小的缝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她将古画储存好,走出修复室,若楠已经下班,给她留了纸条,还把门关好了。舒瑜伸了伸懒腰,穿上针织外套,从侧门离开。刚出店门,一阵秋风袭来,吹得她瑟瑟发抖,本来就姣好的面庞,被吹得微红,更显娇嫩。
刚入秋,她总感觉身子很重,头很沉,舒瑜摸了摸额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感冒发烧了,打了辆车回到家,匆匆吃了几口晚饭,就上床歇息了。
窗外橘黄色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屋内,屋内的气温刚刚好,舒瑜盖上被子,渐渐陷入沉睡。
舒瑜做了个很长又很奇怪的梦。
梦里是满天飞雪,有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女童,脸上肉乎乎的,梳着丱发,头戴珠玉花钗,穿着浅蓝色织金花纹绵袄子,裙摆上还绣着梧桐花,看起来身份显贵,她正在堆雪人。树枝突然有雪掉落在她头上,她有些懊恼地拍拍头发。
舒瑜觉得梦里一切都是那真实,这小女孩也是如此的真实,她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就像虚无缥缈的灵魂在空中飘荡,俯瞰这这一切。
凤息的小肉手慢慢的把雪滚成球,这对年幼的她有些吃力,但是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今日不知为何父皇与母后突然又吵了起来,凤息躲在帘子后面看到了他们起争执,难过地跑出来,正在雪地里堆雪人以消除烦闷。突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入她的耳朵,她左看右看却没发现有人的踪迹,铃声一阵一阵有节奏的响着,她顺着铃声慢慢挪过去,发现是玄机阁内的声音。
她想推开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努力推来一块大石头到宫墙下,小心翼翼地踩在石头上,双手努力伸着,使了吃奶的劲才能扶着墙头,她探了半个头,隐隐约约看到个男孩在挥舞着什么,凤息努力垫着脚,撑了半个身子,才勾得到院内那颗柿子树,这才看到了男孩的原貌。
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模样俊俏,薄唇却双目含情,气质如山间清冷凌冽的泉水,一身玄色长袍上面有银丝绣的云纹,手拿木剑。
凤息想,这是除了她父皇和大司礼以外,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而那勾引她好奇心的铃铛声正是他腰间别着的银制镂空圆铃发出的。
“谁?!”男孩察觉到了她,见到墙头趴着个女孩,半个身子都在墙外,手正勾着柿子树。
凤息被他那么一吓,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翻滚下墙,男孩迅速扔下木剑,及时的接住了她,女孩撞在他胸上,两人一同倒在雪地里。
凤息发现自己压在他身上,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男孩手肘撑着地,也站起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他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小女孩,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翻进来。” “我....我....我是看柿子红了,门又锁着我才翻进来的。”凤息被他好看的眼睛盯得不好意思,又怕被他发现自己刚刚偷窥他,一时慌乱扯了个谎。
凤息日后或许都不会想到,她随口扯的一句柿子红了,会成为她余生的羁绊。男孩也不怀疑她,像是相信她似的,须川走进房里,抱出个手炉和一盘柿子饼,放在凤息怀里。
“冬日里挂树上的柿子是吃不得的,你若想吃柿子,便吃这柿子饼吧。” 凤息坐在廊上,捧着手炉,脸上因为寒冷被冻得红扑扑,男孩真挚的神情让她为自己刚刚欺骗他的举动感到惭愧。
待身子逐渐暖和,她环顾四周,疑惑地开口, “这不是大司礼居住的地方吗,穆歌大司礼呢?你怎么会在这,我先前从未见过你。”凤息心想,那么好看的人,自己不可能见过没记忆的。
男孩坐在她旁边,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师父被皇上召去了,我是他收养的义子。”凤息吃着柿饼,口齿不清的嗯了一声,“我还没问你名字呢。”“须川,你呢?”“凤息。”
梦境戛然而止,一阵闹铃惊醒了舒瑜,她恍惚地坐起身,她回想着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又令人觉得虚无缥缈。
她甚至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但又好像想到什么,鬼使神差般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打上‘凤息’两个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舒瑜试图搜索着关于梦中的一切,她浏览着一个个页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凤息。她惊讶的发现,历史上竟然真的有这个人物,复原出来的孩童时期的画像与它梦中的别无二致!
她找到了关于凤息的相关史实,她是黎国的公主,只是文中关于这位婉昭公主描述得不多,寥寥几笔就概括了她的一生,凤息,封号婉昭,贤德皇后怀钰与世宣帝苏宁世幺女,圣元十四年薨逝,时龄二十。
原来,凤息是她的名,她还有个封号为婉昭,20岁便早亡。
舒瑜回忆着梦里她鲜活的模样,不敢相信,一股莫名的悲伤从心底涌现。
脑海里的碎片不断翻涌,一个个碎片像是快速滑动的照片,在她眼前飞快闪过,她闭着眼睛在记忆里搜寻,却看不清,弄得她头疼,舒瑜觉得心里闷闷的堵着慌,干脆换衣服去店里。
等到了店里,还未开口,李若楠看到她憔悴的模样,连忙挽过她手臂:“瑜姐,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脸色那么差。”说完还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发烧了啊!要不今天就休息一天吧。”
舒瑜摆摆手,“没事,或许是昨天照亮了,有些感冒,吃点退烧药就行了。”她泡开一杯退热颗粒,一股脑地喝下去,一头扎进修复室里。
她望着眼前的古画,越看越觉得这幅画很奇怪,莫名的吸引她,她贴了个退烧贴在额间便继续修复工作。
画芯处理好后要重新托命纸,舒瑜提前弄好纸浆,用细软的平刷小心翼翼的上浆,保证没有一丝褶皱,上好浆在用小镊子慢慢清理上面残留的刷毛,最后弄好后就放其在这里慢慢阴干。
舒瑜觉得口干舌燥,推门出去,见到若楠正在接店里座机的电话,她猜测应该是客户,若楠看见她出来,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们老板出来了,我让她跟您详谈。”若楠捂着听筒,小声的说道:“是送古画来的客人。”舒瑜点头表示知道了,遂拉开椅子坐在旁边,接过电话,略带鼻音的说道:“喂?您好,我是舒瑜,那天您走的匆忙,店员只留下了联系方式,还没问您姓名呢。”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温柔动听,像晨间吹过的阵阵微风,温柔细腻,“我叫方景川。”舒瑜感觉声音很熟悉,仿佛在哪听过,刚想询问有什么事的时候,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有些小感冒所以会咳嗽,请问您打电话过来是询问修复的进度吗?大概一周左右好,如果您要得急,我可以赶工。”
“不急,舒小姐先养好身体。”再简单说了几句后快要挂断时,电话那头突然说了一句:“舒小姐可以吃些柿子饼,能止咳,又不像药让人发苦。”
舒瑜扬起嘴角说道:“谢谢方先生提醒,好意我心领了。”舒瑜挂完电话点了两份肉沫茄子,一份给若楠,一份自己吃。
还没扒拉两口,电话铃声就响起了,“喂,妈。”舒瑜刚开口,电话那头就一连串的说道:“瑜宝,你这周末陪妈妈去道观一趟,听你王姨说,那清水观可灵了,正好给你求求姻缘。”
“哎呀,妈,信那些没用。” “什么没用,你都26了,你王姨的女儿都结婚了,你爸跟我就你那么一个.....”舒妈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舒爸打断,“女儿都多大了,不用管那么多啦。”
舒妈推开舒爸,苦口婆心的说道:“宝贝,妈妈也不是强迫你,你看看你都26了,恋爱就一直没谈过,如果真是命里没有好姻缘,我们也不强求,就当陪妈妈去看看,让妈妈安心。”舒瑜知道自家母亲是放不下心,也只能应下。
在挂断电话后,若楠八卦的凑上来:“瑜姐,又被催交男友了啊。”
“是啊。”舒瑜无奈的开口,自己何尝不想谈恋爱呢,但是就是没有喜欢的,总不能强迫自己硬和别人谈吧,多不负责。“我也理解阿姨,你一直母胎单身,阿姨肯定着急咯,反正你就当陪阿姨去郊游了,我看网上说,清水观倒是真的蛮灵的,那里有个会算命的老道士,看得蛮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楠在手机上搜索,一条条翻看。
门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推开,手里拎着一个纸袋,望着手机屏幕,询问道:“舒瑜是谁?有你的同城快送。”舒瑜很诧异却还是回答道:“我是舒瑜,给我吧。”
她接过单子,疑惑的询问:“我想问问是谁给我的。”“是位姓方的先生,上面没有全名,你确认一下商品,没啥事我就走了。”快递小哥叮嘱完就推门离开了。舒瑜打开纸袋,里面是包装好的柿饼。
若楠凑过来,“欸,柿饼!是方先生送的吗,他真是个好人。”“是想我快点好,早日把画完工吧。”舒瑜嘴上那么说,心里却还是被这一点点善意打动。
舒瑜因为有些低烧,就打算提前下班回家休息,她将纸袋子里的柿饼掏出来,拿了几块给若楠,“我先回去了啊,这些天黑的快,你过会就下班吧。
若楠做了个飞吻的手势,“老板真好,老板真棒。”待舒瑜走后,若楠清点着柜台的东西,偶然发现抽屉的角落有个小的檀木盒,她突然想起来这是跟那个方先生画匣子一起送来的,说是送给舒老板的,若楠拍了拍额头,自己竟然忘了这事,刚想给舒瑜发消息,却想到她下班后是从不看社交软件上的信息的,说是怕客户骚扰。
若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明天再说,把抽屉锁上后就关门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