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乾清宫,摇曳着暗淡的烛光,显得如此冷清,幽森。偌大一个宫殿,只有朱元璋和黄狗儿两个人,也许,在朱元璋的眼中,太监算不得一个人。
他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几天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失落。
自洪武十三年初,胡惟庸案后。毛镶就不止一次的暗示朱元璋,杀了陈则武。又在今年,姚广孝也进入了毛镶的名单。虽然没有得到朱元璋的首肯,毛镶擅自加大了对两人的监视。而对这一切,朱元璋知道后也没多说什么,选择了默认。
乾清宫很大,殿中间燃烧着一盆火炉。发出刺鼻的味道,让朱元璋不断的咳嗽,大喘气。
他不杀陈则武,姚广孝。是因为他很在意朱棣的看法,那是他的儿子,除了太子朱标,他最钟意的儿子。老朱甚至在朱棣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对朱棣很是溺爱,在所有皇子中仅次于朱标。
还有就是,他在骗自己。杀了陈则武,姚广孝,就等于告诉自己,他信了朱棣会反。他在等着朱棣的态度,又有些怕。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从来没有对朱棣动过别的心思。皇位,这个大明朝最尊贵的位置,只能属于他朱元璋选定的继承人,太子朱标。
直到陈则武的出现,直到姚广孝的出现。
陈则武让他知道了,事实究竟如何。姚广孝让他知道了,朱棣真的有成龙之志。
几日前的家宴上,他亲自给朱棣倒酒,看着这个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儿子,心中充满了欣慰。他提出了他想了很久又很难决定的事,这件事他纠结了太长时间。在这次家宴,他决定说出来。
“老四,这回啊,就别回北平了。就呆在京师,呆在咱的身边,陪陪父皇。”
朱元璋的语气很淡,语速很慢。心里却忐忑不安,
正如他的忐忑,以及对儿子的了解。他的提议引来的朱棣的强烈不满,朱棣几乎是跳起来,反对他的决定。朱元璋也只是笑笑,强忍着怒意,继续和儿子商量。
可是朱棣依旧不愿意,他想去打鞑子。
朱元璋生气了,怒火彻底爆发。他觉得,朱棣变成这样完全是受了陈则武和姚广孝的蛊惑。
朱棣是他的儿子,杀不得,只能打打出气。至于别的人,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怒之下,将姚广孝押入诏狱,又派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带着锦衣卫去苏州府抓陈则武回应天。
至于朱棣,他下令朱棣只能呆在宫里,没他的命令不得外出。
耳畔,响起一阵脚步声,朱元璋瞥眼看到了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凤靴。平时,马皇后在宫中,基本上是一双布鞋,只有正式场合,才会穿着凤靴。
“皇上。”马皇后跪伏在朱元璋面前,双手扶额。静谧的乾清宫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朱元璋摆摆手,黄狗儿会意离开。
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皇后,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跪下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为了救人。
“妹子。你咋来了。”朱元璋喘着粗气,走到马皇后面前蹲下。苍劲有力的大手,扶起马皇后。整个大明,都必须跪在他的脚下,唯独这个女人不用。这是他的发妻。
“皇上,臣妾管教皇子不力,请皇上降罪。不要迁怒他人。”马皇后又是扶额叩地。
朱元璋没有再说话,再一次轻轻扶起马皇后。
“皇上,让棣儿去吧。他在我宫中哭了一天,他说他想杀尽鞑子。”马皇后声音有些哽咽,朱元璋刚想开口,又被打断。“重八,妹子求你了。别想那么多,标儿他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我真的害怕,怕棣儿无心造反,却被你逼反了。”
“棣儿心傲,他怕你,也敬你。若是他真的不敬你了,只剩下怕了,变成了恨,难道真的要看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吗。”
朱元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冰凉的地上。任凭窗外寒风吹进来,在喉咙里,血腥味弥漫,冰凉刺骨。
马皇后心疼的抱住朱元璋,迟疑了片刻,又说,“重八,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就让陈则武去劝一劝棣儿吧,让标儿也去。他们俩兄弟感情很好。别再杀人了,你杀人,棣儿他怕呀!”
马皇后说话带着颤音,几近哀求。
乾清宫中,又恢复静谧。只有两个人影,相偎在一起。杀伐果断的洪武皇帝,第一次在杀人的时候变的犹豫。这其中,有他的儿子。他心狠手辣,唯独对儿子,根本狠不下心。
最终,马皇后认真的看着朱元璋,轻声说着。“棣儿他只想杀鞑子。我也和他说了,太子若在,他永远是臣。棣儿答应了。”
这句话,直接决定了陈则武的命运。只要陈则武在,朱元璋就不会也不能杀他。
可是这句话,似乎也给了朱棣某种暗示。因此,重点就在陈则武。
朱元璋艰难的点了点头,“让老四回去北平吧。姚广孝不能放,他就是祸乱天下的妖僧。至于陈则武,等他回来再说吧。”又笑了笑,“锦衣卫去苏州府抓人,被标儿给拦了下来。哈哈,咱标儿,好手段,像咱。”
朱元璋和马皇后,在无形间达成了一项默契。也许,陈则武就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远在苏州府的陈则武,不知道京师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天的深夜,他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看着阴沉的天发呆,双手因为凛冽的寒风而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