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十四年正月十六
乾清宫中,御桌前,朱元璋的面前摆着三份奏折,其中一份系着一根红线。
第一份是一份战报,燕王朱棣塞外大捷。朱棣率兵越过长城,寻得北元骑兵。大败之,斩首三万余,俘虏五千,金银万两,牛羊无数。
其中,朱棣提到,徐增寿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当为首功,可重赏。
第二份,浙地布政使张迪弹劾徐增寿。在临安清丈的土地之中,有近万亩为魏国公徐家私田。后经查实,乃是魏国公徐达之子徐增寿名下田产。
第三份,系着红线那封,正是户部尚书左青的那些伯乐言论。
朱元璋将三封奏折重新封好,放进暗格之中。心中却十分活泛。
徐家老二和老四关系甚好,且他确实英勇,有乃父之风,战报定然不假。只是,这徐家私田的事,陈则武是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报。
一想到自家老四和陈则武的私交,还有那句“天子守国门”,朱元璋便眉头紧锁。
朱元璋手指点了点桌子,发出几声脆响。
黑暗中,那个人影再次现出。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皇爷,您吩咐。”
“陈则武近日在干什么。”朱元璋想了想,开口发问。
“过了正旦,他全天只是游山玩水,去了一次杭州的灵隐寺,求了柱香,其余并无不妥。请皇爷过目。”那人说完,就将一张纸放在了桌上,上面都是陈则武每天的行程。
“毛镶,你跟了咱多久了。”朱元璋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面无血色的人。
“回皇爷,从至正十七年起,到洪武十四年,二十四年了。”毛镶慢慢抬起头,露出那个毫无血色的脸,左眼血肉模糊,右眼无神,十分瘆人。
“回头,把你儿子送进宫来。给咱太孙做个伴读,你也派个人,贴身保护。这个人你来挑,咱信你。”
听完朱元璋的话,毛镶跪在地上谢恩。一跪一起十分费劲,他的膝盖已经被挖空了,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行了,别跪了。去查一下左青和李伯昌,李善长陈则武的人继续盯着,刘伯温那撤回来吧。”
“还有,把这封奏折给徐达送去,顺便带只烧鹅给他。”朱元璋又将那封弹劾徐增寿的奏折从暗格里拿出,扔在桌上。
“传李伯昌。”朱元璋摆摆手。
毛镶退去,乾清宫中又只剩下朱元璋一人。他十分喜欢这样独处,周围的一切安静的可怕。
“臣,李伯昌叩见皇上。”李伯昌突然接到宫里的消息,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主要是担心那个在浙地的陈则武。
“起来吧,坐。”朱元璋笑了笑,又随手拿出那封奏折,“瞧瞧,浙地送来的。”
看完奏折的李伯昌又立刻跪下,额头的渗出一层密汗。
“臣,死罪。”说完,李伯昌恭恭敬敬的将奏折捧在手上,递在朱元璋的面前。
“你闺女和陈家那小子完婚了吗?”朱元璋不再管他,一脸玩味的问道。
“尚未完婚。臣同陈家刚换了字帖。”李伯昌如实回答。
“魏国公家,小闺女也快到年纪了。可嫁与陈则武为妾。哈哈,也是一桩美事”朱元璋继续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没有往常的傲气,老老实实的跪着。
李伯昌大惊,瞬间面红耳赤,“魏国公二小姐乃国公千金,岂能嫁人为妾?”
“那你闺女做妾如何?”朱元璋语气冷了下来,淡淡的问。
李伯昌不敢说话,说实话,他是不愿意的。他李家好歹也是朝廷大员,女儿嫁与他人为妾,岂不招人耻笑。
可若是如皇上所言,那堂堂魏国公的千金又怎么会排在自己女儿之后。
“臣,万死。小女若得皇上旨意下婚,李家世世代代感念皇恩。”李伯昌心中颤抖,可君命难违。自家女儿和陈家也已是换过了帖,若是退婚,女儿恐怕就嫁不出去了。而且,这样做,难免有向皇上示威的嫌隙在。
“你是应天府尹,熟知大明律法。咱问你,当朝大臣,私通藩王,该当何罪?”朱元璋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李伯昌当然知道,朱元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指陈则武。魏国公徐增寿同燕王关系要好,临安又查出徐增寿的私田,陈则武却没有上报。
这个时候,也许只有陈则武自己知道,到底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故意不报,有意隐瞒。
“大臣私通藩王,按律当斩。”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茶杯,死死的看着李伯昌。迎着皇帝杀人般的目光,李伯昌心中恐惧,但又毫不避开。
“卿可做包公?”
“臣,为大明臣子。若真属实,臣定当大义灭亲。”李伯昌大声回答。
“大义灭亲。呵,你把咱说成一个恶人了?”朱元璋突然暴起,大声质问。
“臣不敢,臣只是想依律而行。”李伯昌重重的磕一个头。
朱元璋慢慢坐下,想着刚刚的一切。眼前的这个人,兢兢业业,为官多年,没收到过一次弹劾。自己是不是太过矫枉过正了。想到这,朱元璋紧绷的神经一松。
“你先回吧。等咱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