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幕铺空,武生行前堂。
那个提着烟杆的老烟鬼坐正居中位在一张祖师画像前,两旁有十张老旧木椅,油灯燃影,墙壁上两个影子拉的细长,飘忽不定。
提着烟杆的老人面色凝重脸上乌云满布,似乎是要宣布什么大事。
老烟鬼轻扣烟杆,原本跪着的刘姓少年起身。
老人轻轻咳嗽后道。
“自我把你领进门起,要求你每年元日都需跪拜祖师画像,现如今已有多少次了。”
刘姓少年略作思量后看向画像。
——眉生三眼照天堂。头戴攒顶帽,五金砖在神儿藏,一袭绿袍威自扬,细看面貌却是与老烟鬼有几分相似。
刘姓少年摸了摸头说道:“师父,加上这次,约莫……约莫,徒儿记不清了。”
老烟鬼叹了口气用着极为深沉的语气感慨道:“我也不记得了,连你也都忘记了,记得第一次见你时还是个黄口小儿,说起来你在这里待的也够久的了。”
身材魁梧的刘姓少年明白老人在想什么,老人双手不自觉地向下垂,面带自嘲笑意。
本小说首发为:
身材魁梧的刘姓少年对着身前师父诚恳说道:“师父,其实这里也挺好的,过得安稳。”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副刚睡醒的表情,用极为疲惫的声音道:“你比那兔崽子聪明的多,他到现在还以为束缚你的仅是一座院墙。”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片刻看了一眼身后画像便继续说道。
“这座城说白了就是大一点的牢狱,我以前感觉牢狱也挺好,至少少上一些嘴碎的人。”
听到这里刘姓少年像是有话卡在喉腔,开张嘴老人便摆手,示意少年让他先讲完。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初我选择不和文庙那几个兔崽子妥协,那是否会是一番别样景象,可能在意的人便不必坐困于此,或是……当然那只能是想想。”
老人起身,脸上挂笑,刘姓少年却从未见过老烟鬼如此失落过,那是隐于心底的,唯有最亲近之人才能看见的失落与无奈,老人缓步走到门槛边说道。
“男儿志在四方,想出去看看走走,我拦不住,也不应拦着,别人更不应该拦,如若你说没这个想法,我倒还瞧不上你了。”
老人语速比起平日里还要快上几倍不止,像一个是在交代垂死之人在交代后事一样。
刘姓少年有些愣神,平日里生性聪颖的他似乎感觉到老人要做出什么骇人举动,刚要说些什么可喉间如同被几百根麻绳束缚住。
而此刻蹲在门口偷听已久的清瘦少年刚想起身离开,老人却是快步跨出门槛,二人四目相对。
清瘦尴尬地挠头,一脸歉意,老人瞪一眼后对着清瘦少年狠踹一脚,少年瞬时之间飞出两三丈距离。
“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老人说完话还往少年飞出方向吐出一口唾沫。
听见声响的刘姓少年急忙赶出,看见自家师弟如此狼狈一幕哭笑不得,老人却早已走远。
“隋安啊,你可真是个活宝啊。”
老人慢步走出了武生行门,本是宵禁时段的大街上却是逐渐热闹起来,烛火相继亮起,约莫片刻间便与白日街景没了区别。
有些出摊小贩余光都瞥到了提着烟杆的老人,那位年轻说书人在一角之侧开摊讲书。
而唯有平日里热闹至极十来座戏园子片光不泄,没了白日笙歌的景面实在是少了几分滋味。
街侧一角一个老乞丐原本睡眼惺忪,看见提着烟杆的老人却瞬间精神起来。
扣扣伍陸彡⑦④彡陸⑦伍
老乞丐双眼瞪大,那眼神如同是一只老鼠遇着饿了三四天的大猫。
老人所行之处叫闹声便会少上几分。
忽然老人冲天大喊。
“老匹夫,滚出来!我知道你还没走。”
霎时间,四周鸦雀无声。
一个不紧不慢的沙哑嗓音从老人身后说道。
“你个老倔驴子作甚,大半夜闹这么大动静,是不是要所有人陪着你不睡啊?”
那个身形干瘪的老头跨着小步伐走向提着烟杆的老人。
提着烟杆的老人侧身转过,四目对视,两股无形强风对撞,云幕散开,玉盘光下。
二人如同两尊祭庙中威严至极的神像四目对视。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不远处一个青衫儒士靠墙角斜视,对角有一白面书生神态紧绷,像是面对万千铁骑一般紧张。
那个本要拍案的年轻说书人也放下手中案板,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尊大佛。
提着烟杆的老人率先开口。
“你孙女不是喜欢看戏?我把徒弟卖给你如何?”
干瘪老头右手摸着后颈,扭动脖颈模样极为傲慢,有点市井地痞的模样,没了往日对待红棉袄小姑娘的慈眉善目,他用着戏谑语气说道。
“你这算你求我?我可记得某头倔驴子说一辈子都不求人啊?”
提着烟杆的老人眯了眯眼,右拳紧握,似乎下一刻便要出拳。
“我徒弟挺贵的。”
干瘪老头闻言一愣,笑骂道。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厚脸皮啊,你他娘的这到底是我求你还是你求我啊。”
塔&读.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白面书生看到如此一幕有些感慨道,这两老头还真是性情中人。
提着烟杆的老人目视一圈后说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卖徒弟啊?你们可真是闲的没事做,若论在我年轻时候你们这些我一巴掌拍死一群,但凡溅出点血就算我不会打架。”
闻言看客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深刻明白眼前这个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头不是在开玩笑,于是都纷纷开始收拾起来准备离开。
一旁的白面书生吃过老人的下马威后变得低眉顺目起来,转头看向玉面俊俏说书人。
那人给他使了使眼色,又指了指天上,而云幕此刻散开,似乎天上真有什么东西存在一样。
白面书生松了口气后便也转身离去,只有青衫儒士未曾离开,提着烟杆的老人斜视他一眼后并没有说什么。
那个老烟鬼轻晃烟杆后将烟嘴放在嘴边后说道。
“那个少年根骨极为好,当年你手慢争不过我,现在我出手卖给你如何?”
干瘪小老头见状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老倔驴子,我现在有点看不上那小子怎么办?”
提着烟杆的老人吐出一口白雾伸出五根手指说道。
“那不简单,这个数如何?”
干瘪老头双手负后,看着眼前这人的无理取闹并没有骂娘只是说句挖苦对方的话。
“天底下还有这种亏本买卖?也就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叼着烟杆的老人不耐烦地说道。
“你再不收我就涨价钱了。”
干瘪老人心中思量再三,而后又想起自己丫头,而后他露出一口泛黄的老牙,对于对方的威胁表面不放心上,却是心中打转。
提着烟杆的老人似乎洞穿对方心思,收回原本竖立五根手指,转而几乎快说出一个惊为天人的数字。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干瘪老人咬了咬牙后说道:果真和当年一样厚脸皮,明明是求别人,却搞得好像催债一样。
提着烟杆的老人会心一笑,心中对结果已是保底,
干瘪老人露出无奈神情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怕你了还不成,我就怕那刘小子跟你那么久,也随你一路性子,到时真是自己找罪受。”
提着烟杆的老人听到回应后起初心中洋洋得意,过后心中又起了些许落寞之感,他拖着极为沉重的步伐离去。
天边月盘再度被暮云遮掩,街道上原本热闹的叫卖声响也随即停下,整座郡城的氛围再度变为死寂。
师父卖徒收钱,徒弟吃苦卖力,天经地义的买卖。
门外汉认为理应如此,殊不知却是老人心中角逐百万遍的结果,这也是老人能想到可以让刘姓少年冲破这百年牢狱的最好方式
翌日清晨,老烟鬼卖徒弟的消息便传街口小巷。
这件事成为郡城里边的饭后谈资。
路边街摊,几个围成一桌的普通人端着肉汤谈论着这件事情。
“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老烟鬼莫不是掉进钱眼了?”
“可不是,我可听说老烟鬼家底可厚实的很。
那刘邃这些年可为武生行赚不少钱子,可不就是摇钱树,这说卖就卖,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一个干瘪小老头拉着一个红棉袄小姑娘在一旁坐下。
肉汤铺子的老板脸上挂着讨好笑意走到一老一小面前弓着腰双手摩挲个不停。
“二位想要吃什么?”
干瘪老头慈目看向小姑娘后轻扣木桌。
“来两碗肉汤吧,说起来我和老倔驴子年轻时侯还见过你呢。”
肉汤铺子老板点头哈腰夸着老人好记性,随后便托来两碗冒着热气的肉汤。
红棉袄小姑娘托腮看向老人不解地问道。
“世祖爷爷,上回那个凶巴巴的老头为啥不同意卖徒弟,怎么现在又主动找上来了。”
干瘪老人摸了摸女孩头顶。
“傻丫头,这世间事情都是说变就会变的,就像世祖爷爷逛了那么多戏园子,本来已经敲定了,最后还不是改了主意。”
小女孩有些滞气地说道。
“世祖爷爷,我有些不明白,我们这些日子反正都逛了这么多家戏园子了,家中也不缺这点钱,为什么不直接把这郡城里的戏园子全买下来。”
老人听得自家丫头这般言语,不知是不是被这股败家劲吓到了,竟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老人才端起碗说道。
“傻丫头,喝汤。”
那个经营着肉汤铺子的中年汉子坐在一张木凳上回想起干瘪老人说的话语——老人称武生行的那位老烟鬼作“老倔驴子”。
中年汉子只觉有趣,汉子摸着头顶看着对红棉袄小姑娘百依百顺的干瘪老头。
“恐怕,也只有这位能这么叫了吧。”
武生行中,两个少年在后院背负百八十斤重的青石,二人双手撑地。
那个清瘦少年脸色紧绷,而那个魁梧少年却是如若无物,脸上却是心事重重。
一人背上青石重,一人心中万钧压,同局两命皆不运,心若草木面阳生。
那个老烟鬼迈着慵散步伐走到二人面前大声说道:今天两师兄弟放闲,好好出去玩乐玩乐。
平日抠搜的老人破天荒地拿出两吊子黑黄铜钱分别递给二人。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老人看着两个这副模样用着极为深沉的语气说道。
“最好能花多少就花多少,花不完别回来。”
隋安摇臂呐喊:“师父大气。”
而身旁刘姓少年却是沉默不语,尽管老人没有将昨日之事告诉二人,但昨晚老人和他的对话却隐隐间让他明白了什么。
不等老人再吩咐些什么东西。
隋安早已冲出门外,刘姓少年看着面前老人。
“看什么?快出去和那兔崽子该逛逛该玩玩去。”
刘姓少年面色沉重。
老人又呵斥道。
“婆婆妈妈的,将来别人给你施舍小恩小惠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啊?到时再来一个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要跪在他脚下替人家数钱啊?”
老人模样一如往日凶恶,心面两异。
此刻院门外隋安用着兴奋语气呐喊道。
“师兄,快点啊,说不准今天还能看到那路边的俊俏小娘子呢!”
刘姓少年转身离开,老人坐到石凳上,将那根老旧至极的烟杆子叼在口中。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街边隋安一路小跑,刘姓少年若有心事地跟在后边。
“师兄,你这腿劲可真不行啊。”
面对隋安的玩笑话,身材魁梧的少年快步向前。
“隋安,你可知道这郡城的秘密?”
“什么秘密?难不成是这里的俊俏小娘子都是男的?”
隋安说话间自顾笑起来,对于这座郡城有什么事他并不关心,对于他来说安稳日子过得也算开心的,便没有去想那般多。
刘姓少年摸了摸脑袋,看着师弟这般样子忽然觉得,对外面的世界不再期待了,以前那股想去外边闯闯的想法好似也有些许动摇。
刘姓少年看向师弟认真问道。
“隋安,你说笼中之鸟可比飞鸟好过的多啊。”
隋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若是笼子再大些,还管吃管玩当只笼中鸟又有何妨?”
身材魁梧的少年摇头傻笑,魁梧少年看着师弟这般回答说不出反驳的道理。
“师兄可能要离开了。”
八个大字从刘姓少年口中说出,没有停顿,没有悲寂,如城中一甲子的光阴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那看不见的光阴。
隋安没有刘姓少年想象中的愣神或是挂着苦脸,相反隋安出奇意料地平静,好像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一般,身材清瘦的少年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开口道。
“嘿嘿嘿,师兄去外边可得闯出个大名堂来,至少当个天地第一武生才回来见我,可惜我志存小拙,没有那般大志向,想来当个郡城第一武生也不错,还有还有,我听说,人之将别时必饮酒,师父给的这吊子钱虽然买不得泰盛楼好吃的但应该能买上泰盛楼的几两好酒,以前听说别人饮酒时会说什么阳关无故人,可惜了,师弟我这点文墨在这种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隋安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像是把这辈子的话都讲完了的模样,脸上却还是意犹未尽。
隋安说完话后便放声大笑,似乎是想让这个离别变得不那么悲凄。
刘姓少年先是愣了一会,他从未想过自家师弟憋了这么多话在心里头。
他轻微点头,将手臂搭在自家师弟肩膀上,用着极为豪迈的语气说道。
“今日我们就去泰盛楼喝他个的个酩酊大醉,以后师兄就当他个天地第一武生!”
少年间的大话往往不计后果,却又无比光耀,如同天上星辰。
两个少年酒量不是很好,仅仅是各自一碗便倒睡半天,两个少年被店家丢到街边。
阳日西垂,两个少年相互搀扶回去那座生活多年的武生行中,默默无言,无声胜有声。
两个少年背身离去,像是早已做完最后道别,各自回到屋间后仰躺大睡。
至此少年得意醉春风,大话出口皆无迟。
四肢摊开在床炕上的隋安脸上无比惬意。
后夜,月出云遮蝉鸣时,打更人的声音回荡于未眠人耳侧——子时已到,小心火烛。
白光之下,一老一少在石阶上并肩坐着。
老人交给少年一本拳谱。
塔&读^小说——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荧光之下拳谱之上写着两个大字。
二人谈话到天明,聊了很多,其中最为多的便是那名隋姓少年。
每每说起隋姓少年,二人脸上挂笑的同时都会闪现出些许无奈。
“放心去吧,那小子我会照顾好的,这么多年你把他当亲弟弟,我就不把你们当亲孙子?”
说罢,老人嘿嘿一笑,那缕缕白雾好似要飘至天边。
刘姓少年抬头看向那轮明月擦了擦眼角不易被察觉泪光。
“师父,你说外边世界如何啊?”
老人放下烟杆没有回答,片刻之后老人拍了拍刘姓少年肩膀,用食指指了指刘姓少年说道:“外边如何不是我说了算,要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