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热闹是全人类的天性，更何况是皇宫里的人来到一家小小茶坊这件稀奇事。
此时茶坊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外人不停地朝里张望。
有人认识沐橙，见她来了，大喊道：
“快给沐姑娘让个道。”
门口的人闻言纷纷朝两边挤，给沐橙让出一条路。
她这才看见茶坊门口还站着两位官兵，若不是这样，人群怕是要涌进茶坊里。
沐橙快步走过人群，明明身后还有小声的谈话声，却依旧感觉到一阵诡异的安静。
走过平常接客的前厅，绕过说书、跳舞的大院，来到了茶坊正堂。
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上座的两个人。
一人头戴三山帽，身着黑红色镶金服，看装扮应该是宫里地位不低的公公。
看不清那位公公的脸，但他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威压。
至于另外一人嘛，是萧非池。
下朝后，萧非池大概能猜到圣旨中写的内容，但还是不放心，跟着一起过来。
沐橙刚走进来，上座的那位公公起身说道：
“沐姑娘，接旨吧。”
沐橙瞟了眼萧非池，萧非池投来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江公公恭敬展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有舞女沐橙，珠歌翠舞，才艺卓绝，恰逢年宴在即，特诏沐橙进宫献舞，钦此。”
“沐橙接旨。”
直到明黄色的圣旨握在手中，她仍旧有种不真实感。
她，要进宫跳舞？
萧非池站在一旁说道：
“这下有得忙喽。”
沐橙满脸无奈，问道：“怎么回事啊？”
萧非池答道：
“今日早朝恰好说到年宴的事，你的名声不小，成王提了你一嘴，便有了这个圣旨。”
沐橙了然，最终还是逃不了跟朝廷扯上关系，说道：
“我是不是该高兴一下。”
萧非池眼神明亮了几分，答道：
“若是年宴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件事可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沐橙耸了耸肩，心中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是啊，大家都清楚，这一切的前提是，年宴不出意外。
冬日总是过得很快，不经意间，天已经大黑。
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被寒风偷袭，不打招呼就从颈后钻进去给人提神。
沐橙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对身边人说道：“什么时候走？”
卜厌问：“你知道英雄会吗？”
沐橙点点头：“听说过，你要去英雄会？”
她听萧非池说过，英雄会两年一次，由际城各大门派轮流举办。
每一届英雄会都设有不同的比武规则，有不同的金银宝器作为奖赏，是江湖人的盛会。
卜厌回答道：“我得在英雄会之前去际城。”
沐橙眼里闪过喜悦：“那可以一起过年呢。”
卜厌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去。”
沐橙柔声说道：
“去总有去的道理，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卜厌为她不问自己而感到庆幸，因为自己不知道怎么答。
庆幸之余，心中又不免失落：她真的毫不关心自己吗？
这个女子永远有分寸感，永远不窥探、不打扰别人的世界。
他有时候看沐橙，总觉得她独立于人群。
她可以对别人好，可以帮助别人，却不图别人的回报。
甚至不与别人建立过多的感情，闲暇时就自己一个人呆着。
好像随时都可以毫无牵挂地在这个世界中的抽身离去。
二人沿着街道走向街边上最亮的一家店，那是一家打铁铺。
主人没有打铁，正坐在炉边，借着还未熄灭的炉火取暖。
他穿得单薄，裤脚吊得很高，袖子随意撸起，露出干巴巴的土黄色皮肤。
沐橙走上前问道：
“请问你是武罔大哥吗？”
武罔起身答道：“嗯，打兵器？”
他的眼神明亮清澈，像从未被污染过的池水。
沐橙柔声说：“有人让我带一句话。”
她接着念出：
“我自同风散，不扰人间天。”
武罔听见这句话瞳孔一震。
呆呆立在原地，嘴里呢喃道：“这么快、这么快......”
过了片刻才转过身，去向不远处黑漆漆的炉子，半个身子钻进去。
这个炉子像是许久没有用过，堆积着厚厚的灰。
武罔钻进去时碰过的地方，比周围要亮上不少。
只听见“哐”“砰”两声闷响，他慢慢退了出来。
随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大箱子，箱子长且窄，双手托住，一人勉强能抱起。
武罔的身体精瘦，手臂上青筋暴起，箱子是他的四五个宽，脸被箱子死死挡住。
他一句话没说，把箱子递给沐橙。
沐橙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眼卜厌，说道：
“要不咱俩一起抬？”
卜厌笑了笑，上前一步接过箱子。
沐橙总觉得武罔从听见那句话开始，脸上就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好奇问道：
“这是他的钱还是你的钱？”
武罔不接话，坐回炉边，不再看二人，眼睛紧紧盯着炉中跳动的小火。
二人自知那人不想理他们，便退了出去。
卜厌问道：“送去你那？”
沐橙没有回答，低头不知思考着什么，突然顿住脚步，轻呼：
“不对！”
她飞快转身回到刚刚那间打铁铺，铺子里的灯已经全灭了。
唯一还有的亮光，就是他刚刚坐着烤火的炉子。
沐橙不禁感叹：“走的好快。”
卜厌猜想他们的目的地怕要换地方了。
果不其然，沐橙不好意思地说道：
“要不咱们先把这箱子随便找个地方放着，我要去找一趟云白戈。”
卜厌说道：
“一起拿着走吧，放着不安全。”
在沐橙的坚持下，卜厌放下箱子，二人一人拉住箱子一边，一起将它抬起。
他不知道沐橙想到了什么，但根据她的反应猜测，这笔钱怕是没那么简单。
沐橙一踏入庄子，直奔亮着灯的房间，喊道：
“云白戈。”
云白戈眉头顿时皱起，说道：
“我不是个老顽固，没指望你天天叫我师父，但你也太没礼数了。”
沐橙丝毫不觉得抱歉，问道：
“这钱，是你的棺材钱，对不对？”
“你从收我为徒开始就准备好了去死，对不对。”
云白戈的眉头舒展开来，眼底也染上笑意，柔声说道：
“我的徒弟还真是聪明。”
他在把这笔钱交给武罔的时候就交代过：
“若是有人来拿，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沐橙仅凭他告诉她的那一句话就猜到了这笔钱的用途，不得不让人夸上一句聪明。
云白戈语重心长地说道：
“还是得叫师父。”
沐橙没好气地说道：
“我可没有随时要去死的师父。”
又自嘲道：
"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什么找个人传武功，你是找个人给自己收尸吧。"
云白戈闻言一怔：她连这个，都猜到了么......
云白戈当时说的情真意切，沐橙一时没反应过来。
现在想想，他那样的人，前半辈子难道就没想过要把武功传下去吗？
难道还真是经历一场生死，几十年没想过的事情，就突然恍然大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