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穆江来了。
整整一夜，风华羲都坐在屋外的地上。他盘腿闭目，好像在练气，身上还穿着夜行服，满身的血迹都变成了暗黑色。
“你不会就这样待了一夜吧，再怎么刻苦练气也得先吃饭吧。”穆江拾起被风华羲扔到一边的刀，仔细端详起来“这刀不错，比上次那把强多了，用着还顺手吧。”
见风华羲不搭理自己，穆江找了个椅子舒服地坐下，微笑着问道：“你找到用气的窍门了？运气的感觉如何啊？”
“除了愤怒和痛苦，什么都没有。”风华羲缓缓睁开眼，像死鱼般盯着前方。
穆江顺着风华羲的视线向远处望去，眼中充满了惆怅，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小米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也为她难过，但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命运……”
“命运？哼！那你我的命运又该如何？”风华羲不屑地说。
“我也想知道，也问过很多人，更经常这样问自己，可谁又知道答案呢？我们虽然拥有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但依旧宛如一叶扁舟，在世间无尽的潮浪中勉强安身。”穆江感慨道。
“你们不是神族吗？既然沾个‘神’字，有什么不行的？”想起吴医生总是得意地称自己是“神族”后裔，风华羲不由得冷冷嘲弄道。
“呵呵，我们并不是神，也不是真正意义的神族。神族在神沉睡的时候就该一同消亡了。虽然许多人依然放不下‘神族’这个称号，但我们顶多只是神族没落的后裔罢了。”穆江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
“神会沉睡？神族也能没落？那算什么狗屁的‘神’。”风华羲冷笑道。
穆江依旧微笑着，他凝望天空说道：“对啊，哪能是神呢？自上一个神圣时代结束以来，除了主神和五位龙神，其他的神灵都将逐渐失去神性，最终成为凡人。”
“那真是可悲。”风华羲闭上了眼，有些不耐烦了。
穆江继续说道：“是啊，对于伟大的神来说真是件可悲的事情，但也有神不愿失去神性，因为那意味着失去永恒的生命、青春、美貌、法力、权利……那都是多么诱惑的东西啊！有谁愿意轻易失去呢？神也一样。他们中有人开始纵情享乐，声色犬马，尽量挥霍作为神的最后权势，有的则醉心于旁门左道，希望通过法术保住自己的神性。种种荒诞的表现也印记在了人类的早期历史中，就像那些修建金字塔的法老，还有希腊神话中自私的众神，他们都是生活在恐惧中的真神。为了顺应天道的变化，最后一位尚未沉睡的白龙向那些自私自利的众神发动了战争。”
“白龙？自己享受永恒却逼他人放弃，真是伟大的正义。”风华羲突然顶了一句。
“拥有永恒的生命就是幸事吗？”穆江像是自言自语“或许吧……一人的正义对敌人而言就是邪恶。但我觉得，白龙为的并不是自己。那些追求永享神性的众神为了自己，开始寻求从万物中汲取生命力，特别是万物之灵的人类。”
风华羲冷冷地哼了一声。
穆江转头凝视着风华羲，眼中有一丝说不出的忧伤：“战争是为了挽救无辜的生命，但也异常惨烈，前后历经数千年，这在人类的早期历史中也能寻觅到踪迹。像三皇五帝，那些传说中的人物才是真正的神族。不过战争终于在三千年前迎来了终结。这个你应该很熟悉了，就是武王伐纣的故事，不是还有本书叫《封神演义》吗？”
“哼！真是传奇。”风华羲冷淡地回应。
“你知道为什么叫‘封神’吗？传说是给凡人分封神位，事实上却是把最后的神封印掉。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第一代龙卫姜子牙带领效忠于白龙的神族，协助武王讨伐依附于纣王的众神，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组织被称为‘神龙锢’，意思就是以神龙之名禁锢诸神……战争结束了，我们的先人放弃了神性，选择成为普通人。可是选择为人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啊！世间有太多悲欢离合、太多阴谋诡计……更不幸的是，魔已经逐渐苏醒，而我们曾经拯救的人类却是极易被污染的。”穆江越说声调越显得低沉。
“你那么好心情就是来给我说书的？”风华羲对穆江的讲述没有一点兴趣。
穆江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千百年来，我们的族人经历无数次像你今天这样的悲痛与愤怒，但生活总要继续。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该珍惜拥有的生活，把逝者没有完成的生命继续下去。小米是一个坚强、乐观、可爱的孩子，虽然父母在她幼年时代就战死了，但作为一个孤儿却从未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是积极地面对生活，乐观地承担生命给予她的一切不公……”
“生命本来就是不公的……”风华羲的声音高了起来。
穆江笑容带着上了一丝苦涩：“或许吧，你知道小米有个哥哥吗？听说和你长得很像，年纪也差不多，不过在小米九岁那年为保护她牺牲了。他是小米最后的亲人。”
风华羲顿时呆住了，眼神也从冷酷变得慌乱。
“你杀掉了几头彘？”或许气氛太凝重了，穆江换了一个话题。
“不知道，反正没有一个活着逃掉。”风华羲丧气地说道。
“发泄够了吗？”穆江问。
“哼！远远不够。”风华羲突然冷笑道“你应该有点权势，不如让我单独行动！怎样？也许我能逮到更多机会呢？”
“我试试看吧。”穆江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杀戮永远止不住流血的伤口。”
……
在昆城郊区的一个庭院里，穆江疲倦地坐在大厅里，身边是左武卫和四圣卫。穆江看上去异常苍老，与白天的风度翩翩截然不同。他勉强微笑着向大家示意坐下，然后对左武卫姚壤说：“你部署吧！”
“是！”姚壤恭敬地低头回答。姚壤银须鹤眉，目光如炬，消瘦的脸庞掩不住刚毅与果决。多年以来，身为龙卫的穆江身体有恙，地位仅此于他的姚壤就要更多地承担起领导神龙锢的责任。
“龙卫大人，听闻风华羲已参战，只是气息不稳，高涨时暴如猛兽，低落时如同常人，是否妥当？”姚壤刚部署完，青龙卫羽便担忧地问道。
这卫羽身形健硕，几乎是姚壤的两倍。对穆江和姚壤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然洪亮如钟。
“大人已经很累了，这件事稍后再议。”姚壤平静地说。
“没事，卫羽也无须多虑。那孩子习武时间太短，难以掌控气息，也是很正常的。”穆江微笑道“近期战事频发，作为四圣卫之首，你要多辅助左武卫大人。”
“是。”卫羽恭敬地回答。
……
“白虎留下，其他人去吧。”等会开得差不多，穆江轻轻摆了摆手，众人便迅速离去了。
“你多留点心，为风华羲找几个人，不要找太循规蹈矩的，你明白我意思吗？”穆江喘息一会儿，倦容满面地说道。
“明白！龙卫大人一定要注意身体。”白虎十分担心。
“唉！”穆江长叹了一口气“你爷爷和妹妹都太心急了，他们不明白世事循环，不是凡人可以改变的。万一我有不测，你一定要倾力支持他。”
“龙卫放心！我决不辜负所托。”白虎坚定地说。
穆江欣慰地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白虎离开大厅，没走多远就被一个消瘦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左武卫大人！”白虎低头示敬。
“龙卫有何命令？”姚壤问道。
“龙卫好像要给风华羲升职，让我给他找几个靠得住的部下。”白虎如实回答。
“这种小事为什么让你办？”姚壤略一沉吟“找几个我们信得过的人，盯紧他！”
“是，属下照办！”白虎恭顺地回答。
待姚壤走远之后，白虎才摘下了面具，露出俊朗的面孔。他厉声喝道：“还不下来！”
伴着一阵清脆的笑声，姚玄玉跃到了白虎面前。
“你胆子不小啊！我和武卫大人说话也敢偷听？”白虎一脸严肃。
“呸！少来了，跟爷爷说话还一板一眼的。你们爷孙俩也真逗！”姚玄玉调皮地笑道。
白虎名叫姚玄晖，是姚玄玉的哥哥。因为父母过世得早，姚玄晖又比妹妹年长十多岁，所以既是哥哥，又像父亲，难免比较娇惯她。而姚壤虽然是俩人的爷爷，由于代穆江执掌神龙锢，诸事繁杂，便很少有时间照顾俩人。
“是了，是了，你就调皮吧，现在好歹也是个牧守了，能不能正经点？”姚玄晖终于放下板着的面孔，露出和蔼的笑容，和姚玄玉打趣起来。
“先是龙卫，接着是左武卫，他们缠着你作什么？”姚玄玉假装严肃。
“还能有什么事？龙卫好像要给那臭小子升职，让我给他物色部下。爷爷又要我趁机找人盯着他。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什么屁事都扔给我办！”姚玄晖埋怨道。
“南滇本来就是你的辖区，有什么好奇怪的？”姚玄玉一脸坏笑“唉！你要怎么办这差事？”
“怎么办？当然是既给他找部下，又在里面安排盯梢的。”姚玄晖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真是圆滑！难怪这么快就能当白虎了。”姚玄玉假装生气地推了他一把。
“有什么办法，我这个白虎也就在外面可以装装威风。背地里还不是随时被你们这帮家伙使得团团转。”姚玄晖自嘲道。
“风华羲的事暂且不说，姜恪怎么办？”姚玄玉没有继续说笑，有些忧郁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一起长大的兄弟……”姚玄晖一点也不担心。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他已经和魔……”姚玄玉急了。
“嘘！小声点，龙卫已经休息了。”姚玄晖连忙打断了姚玄玉。
姚玄玉一点也不在乎，继续向他发难：“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吗？你我年纪轻轻就已经贵为白虎、牧守，这在过去3千多年里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果像姜恪这样的人再出问题，我们随时可能全盘皆输！”
“够了！我相信姜恪！”姚玄晖终于有点严肃了。
姚玄玉叹了口气：“好吧！不说姜恪，反正我们有风华羲。”
“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不靠谱的上古传说吧！”姚玄晖面色忧虑。
“现在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紧紧抓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姚玄玉的眼中充满了坚毅的目光。
姚玄晖轻轻捏了捏姚玄玉的脸庞：“你终究还是像爷爷！”
“而你更像龙卫。”姚玄玉反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