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在城外东郊树林抓蚂蚁玩——大概是天性如此,前世年少时的我也爱玩蚂蚁。
当时我正打算装一瓶全异蚁的大头兵,带回家斗蛐蛐。
谁料森林深处窜出一只受伤的丛林野猪,血红的眼眶,浑身猪鬃竖起,一副欲将膨胀炸裂的模样。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丛林猪就与我擦肩而过。
但是它厚实的肩膀将我轰飞了三丈高,我连惨叫一声的机会也没有,就已经像大风车一样旋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是将我放进了滚筒洗衣机脱水甩干。
我感觉我的四肢应该都断了,趿拉着搭在树杈上。
巧妙的平衡让我成功在树上挂了两秒。
“公子!”旁边一人向我冲来。
个子不及沙包大的贵族少爷哪有一个人外出的可能?
我出门前虽令我的贴身丫鬟不得随身,但家里给我安排的随身护卫——一位金丹期初境的道法修者,可是一直在我身后三十米外随时戒备。
对于四岁身高和心智,还有树林的遮掩,加之护卫金丹期的修为,三十米的距离悄无声息地监护我已是绰绰有余。
但是,意外来得太突然。
那护卫见我一如往常掘蚂蚁洞玩。按常理,我不把一窝蚂蚁端干净是不会起身,便偷偷松了心神,倚在树旁休息。
就是这恍惚的几秒,游猎用的铁箭飞射呼啸的声音吸引了护卫的注意——
有人在林中打猎!
这算是近郊的森林,人气还比较充足,因此兔、猴之类的小野兽在此分布并不多,也少有人在这森林外侧打猎。
但是听射箭的声音,打猎的人以及很近了。
护卫立刻起身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前往,意图阻拦打猎的人向小公子靠近。
但是当他发现一只受伤的野猪从身旁隐蔽的树丛窜窜出跑向身后小公子的方位,他知道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应该先来保证我我的安全,而不是试图阻拦那支打猎的队伍。
人容易拦下,但是没有理智的野兽却不是能听懂人话的。
停下脚步,回头保护小公子已经来不及了。
护卫稍作瞄准,抽出宝剑,投标枪状向那野猪用力掷去。
在那该死的野猪将我撞飞三丈高后,那把锋利的宝剑贯穿了那只野猪的后背,同时,宝剑刺出的部分深深地扎进了泥土,插进了地下树根,将那野猪死死钉在原地。
那野猪惨叫一声,便不再动弹,应该是死了。
“公子!”
两秒后,我从树上滑落,那护卫即使赶到,将我一把捧住。
我早已疼得失去了表情管理,面目狰狞,长大的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可怜极了。
护卫将我轻轻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喂了我几粒不知什么丸的丹药给我救急。
我从来没这么疼过。
野猪撞得是我蹲下时撅起的屁股,从我右后方冲过来,顶在我右边的屁股上。
随后,我整个人在空中,像打鱼人抛出的渔网,在空中顺时针旋转,砸在树杈,这才停下来。
“我的屁股呢?”嗑药之后,我勉强能说话了。
那丹药入喉便似泥牛入海,化作一阵阵清凉的风轻抚我的全身,那要命的剧痛也缓和了一些。但是我好像感觉我右边半扇屁股已经失去知觉,右腿也连带的与大脑失去了链接。
“公子你没事吧?!”护卫见我能说话了,急忙询问我的伤势。
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主子问你话呢!没疼晕,却快被这憨子气晕过去:
“先回答我的,帮我看看,我屁股还在吗?”
那护卫愣了一下:自家公子怕不是半身不遂了?
那家伙二话不说将我翻过身去,扯掉我的裤带,欲来着脱裤检查。
要是我瘫了,这护卫八成就要把脑袋塞裤兜了。
我记得这护卫之前不是这般憨傻的。
借着翻身的时候,我左腿感受到了右腿的存在。
“还好,至少应该还连着。”我爬在那护卫大腿上,松了口气。
从野猪跑来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我扭头望去,来了四个游猎服装的青年。
“好了,大少爷的屁股要被人看光了。”我闭上眼,接受命运的审判。
精神放松了下来,情绪便开始泄洪。
一身的伤痛作用在这幼小的身心上,我像久旱无雨的荒漠,迎来了它的冥古宙暴雨。
这是我自前世成年后哭的最痛快的一次。
我把前世所遭受的委屈,连带着今天所遭遇的悲惨遭遇,一起毫无保留的哭了出来。
吃尽苦中苦,却无诉心人,千苦万难于周身,浩瀚星宇,知己莫如己。
贵族家的小公子大哭不止,只留得护卫和那四个出来打猎的青年面面相觑。
护卫交代了一些事情,要四人一同回安府听命。
毕竟他们追猎误伤了安平侯的独子,想必是不能轻松脱身了。
四人脸吓得煞白,刚刚追猎的一身热气尽数化作冷汗流尽,只得唯唯诺诺,跟在护卫身后。
“你们的野猪,记得带上。我的剑,你们先帮我拿着。”见四人傻愣愣跟在自己身后,便回身命令道。
这四人定是寻常人家孩子,刚在道法上小有所成,出来游猎,打着什么猎物也可拿到集市上售卖,补贴些家用。
护卫也不想多嘴骂这些孩子。
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多说无意,早些把小公子送回府上找人医治才是最要紧的。
处罚总会有的,而且自己也跑不了。
护卫轻叹一声,加紧了脚步。
护卫也是普通人家出身。
早些年也有过这样的游猎工作,后来因为天资不错,被选入武堂,跟着安府管教学了些本领。
那些年护卫训练刻苦认真,在比武场上拿了同期一甲,三五人不能近身。
人又老实,遂被安府管家选中,进了安府护卫队。
后又兜兜转转成了安府公子的随身护卫,可谓是平步高升,俨然是城中普通人家眼中的杰出才俊了。
这些年,护卫每月能领七八个银币,他把半数寄回家中,家底也逐渐殷实起来。
他家父母对此乐得合不拢嘴:
儿子武艺高强,又在安府谋事,每月光是寄回家的赏钱就堪比种田人家一年的的收成。
生子如此,双亲又有何求?
但是今天因为一时疏忽犯下大错,那护卫也不知会有些什么惩罚。
他阴着脸,一路上都不曾说话。
那身后四人只是筑基期的道法初窥者,小有皮毛欲往林中试炼。
前几日只在外郊逮了几只毛兔便再无其他收获,便有人提议去树林里面一些地方,逮只大的换些大钱。
只是今日在林中搜寻了半日,也不见什么猎物。
正欲归返,却见一只落单的野猪在林中拱土。
遂四人默契散开,有人挽弓搭箭,有人围追堵截,分工明确。
只可惜这是四人头一次遭遇野猪,哪知野猪见血反而愈加蛮横,几下便冲出包围圈。
在四人的围追驱赶下,野猪逐渐跑到了森林外围。
本想着外围树林稀疏,视野比里面更好,野猪不易逃脱掩藏。
却不料树林外围常有行人经过,把野兽往外赶容易惊扰路人。
这手法一看便知不是老练的猎户,且若是老猎户,区区一只野猪,怎会任其在林中乱窜胡作非为?勾弦射箭直指要害,不到百步便会流血致死。
要是赶出来的是些山鸡、野兔,倒也无妨。
可这是只半人高的野猪,普通人遇到只有逃命的份。
何况它还受伤见了血,已经是发狂边缘,危害更大。
而且今天被撞的还是平阳城贵族公子,一个四岁的娃娃。
四人已经想着要如何倾家荡产,来赔付公子的医疗费用了。
两人绑好野猪并肩抬着,一人在一旁留作备用换手,一人用枯叶拭干宝剑,提携于护卫身后。
随后,五人紧赶疾行半个时辰就到了安府门口。
护卫在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喘着粗气的四人——
两人还拎着那头野猪,好似快要虚脱,刚被换下休息的那人也不轻松,脸红得发胀,只有那拿剑的清秀少年状态好些。
“把猪抬到这干啥?时间不早了,赶在集市关门前拿去卖了换些钱来。你俩去卖,然后叫上你们四人家里的大人来。你俩就跟着我。”吩咐完,护卫进了门。
安府守门的大爷一看是公子出事了,便没多询问,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安府真大啊!可惜现在能跑着进来,待会可要跪着出去了。”那个清秀些的少年感叹道。
很快,小公子安世宇被野兽所伤的消息传遍了安府,全府上下瞬间热闹了起来。
有人传唤管事,有人跑去药房急邀医师,不少丫鬟杂役也跟着忙紧起来,看上去形色匆忙,实则装个样子——
别人都忙,我若不动起来,就像是怠惰了。
还有的四处打听消息,满足自己八卦的心思。
不巧的是,安世宇的生母,也是安平侯的三夫人——胡氏昨日回家省亲。
按照计划,是要明天才会回来的。
安平侯又因公事临时外出,暂不在府中。
于是,大夫人祁氏便出来把持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