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
清晨，还带着一丝夜的寒意，但冬日的阳光隔着窗户依旧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一大清早太阳就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辉温和地洒满了整个房间。
徐卫东早早得起床，换上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新球鞋，在衣柜的镜子前照了好久，衣服也是来回换了好几套。
明明昨天已经试过了的，今天还是忍不住再看看哪件合适。来回折腾了三四次，还是选了最初穿上的那套——一套板板正正的黑色中山装配上白色的“回力”小球鞋。
海军呢的面料质地厚实，手感丰满，呢面丰满，光泽柔和，做了夹里和衬垫的中山装看上去更为挺阔有型，冬日里穿上也不显得臃肿。
黑色沉稳庄重，白色亮眼活泼，二者相得益彰，给原本有些许严肃的中山装带来了一份轻快。穿这么一套去定亲，既彰显了对女方家庭的看重，又不失少年的活力与英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叶家此时也正忙忙碌碌地在摆弄今天要做的菜。
只见进门正对的靠墙的案上摆了两个大竹筐，一个筐里面放着炒熟的花生和南瓜子，另一个筐里放着红的山楂、橙的柿饼，寓意好事成双，红红火火的看上去格外喜庆。
今天人多，便不在屋里做饭，直接在外面厨房的灶台上炒菜。
李爱红早早地用冷水泡上了木耳、菌菇和萝卜干，冷水泡的吃起来口感更好些。此时木耳已经完全泡发，白色的大海碗盛了两碗将将盛满，乌黑的木耳泛着均匀的光泽，在白色的碗里看着格外漂亮。
撕开木耳，将菌菇对半切，洗好的白菜切块，冬笋切片，茄子切条，土豆削皮切丝切片切块各三分之一，至此，所有的备菜已经准备好。
叶父今天没上工，看着猪肉分量不多就杀了只自家养的鸡。两斤猪肉，六斤鸡肉，这分量足够了，一点儿都不落份儿。
吃过腊八粥，看着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李爱红去了隔壁喊了王秀芬——好歹是个大媒人。叶父三代单传，没有直系亲属，便直接喊了叶氏的管事人和一个没出五服的老大哥来家里坐坐。
再说徐家。
吃过早饭，徐奋开着小轿车带着二女儿徐恬蕾、徐卫东和林袂英，喊上自家大舅哥林海，他也开了辆从单位借来的车子。
一行四人绕远路去了徐卫东的老家田园村，村口早早的便有人等着，原是徐卫东的大伯徐强、徐氏的管事人徐满福。
田园村离河屯子村不算远，两辆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徐卫东来过两次，也算是熟悉路，不费劲地便找到了叶秀秀家，此时已经九点多了。
“嘀——嘀——”
两声喇叭响起提醒着主人家有客人来了。
叶秀秀依照规矩不能出院门，就站在堂屋门口等着，叶父和李爱红则出去迎未来亲家和姑爷。
徐家这边每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得拎着点东西，油皮纸和红布包裹的是什么看不出来，但是草绳捆着的猪肉和鸡鸭鱼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每样都是双数的，讨个吉利。
分量十足，叶父自是十分欣喜，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叶父仍是挺喜欢这份面子的，毕竟在十里八村这都是头一份的。
徐卫东下车便眼巴巴得往院子里瞅，众人又是一番打趣，边寒暄边往院子里走。
徐家这边的人看到站在房门口的叶秀秀：好个漂亮的人儿。红唇杏眼弯月眉，石榴红的上衣配秋波蓝的裤子外带深棕色小皮鞋，略带婴儿肥的脸蛋粉粉嫩嫩，看起来格外娇俏。
人们总是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徐卫东的二姐徐恬蕾也不例外，越看叶秀秀越觉得喜欢。
她甚至觉得这么乖巧的小孩儿咋看上自家小懒弟了，山窝飞出个金凤凰，这模样就是放到省城都是十足的漂亮，再加上学历也不错，真的是大杀器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的叶秀秀落在徐卫东眼中又是另一番可人形象了。
一双杏眼黑得发亮，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忽的睫毛忽闪、眉眼弯弯，眼角眉梢盛满了笑意，愉悦仿佛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在对视的瞬间，徐卫东觉得自己魂都要被勾走了，也突然能够理解“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了。
小姑娘沐浴在柔和阳光下，石榴红的上衣显得腰肢格外纤细，哪怕在冬季也丝毫不显臃肿，映衬得小脸格外白皙，仿若仙子。
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还扎了两个小小的彩色蝴蝶结……
胸……胸前……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徐卫东脸倏地涨得通红。
所思所想快极，而在叶秀秀看来确实莫名其妙：像一颗小白杨一样的少年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有刹那愣神，随即便是移开视线，脸色涨红。
于是不清楚原委的叶秀秀便下意识认为这人也太容易害羞了吧！换件漂亮衣服就直接脸红了，她一个女孩子对视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嘞。
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直到很久之后的新婚夜，叶秀秀才晓得自己当初觉得徐卫东是害羞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现在的徐卫东对上叶秀秀疑惑的眼神，也只是不露声色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慢慢掩下心中的悸动。
炉子烧的正旺，一群人进屋里围着火炉坐下，李爱红嫌屋里不够亮堂，还特意撩了半边帘子。满满当当一屋子十多个人，坐下自是一番客套。
“卫东可真是精神，长的真俊！哟，这是他二姐恬蕾吧，越来越好看了。”王秀芬身为媒人自然晓得两方来人情况，笑着夸道。
林袂英接话：“哪儿能啊，再俊也比不得我们秀妹儿不是？”
抬眼看了下叶秀秀，接着道：“秀妹儿本来就长得漂亮，今儿穿上这一身儿衣服更衬得俊俏了。老话怎么说来着，人比花娇啊！”
李爱红也乐呵呵得回话。
“这是他二姐……这是舅舅……那是大伯……还有管事叔叔……”
“来来来，吃瓜子花生，还有柿饼子，尝尝，都是自家炒的。”
这边女人们唠着家常，男人们则是互相递烟。
徐奋不抽烟，但为了儿子的亲事，也托人买来了几盒“游泳”牌香烟，这烟可是黄鹤楼生产的香烟，一盒两毛六，算得上大气了。平日里村里人办喜事一般抽的是九分钱的“经济”牌香烟，条件稍微好点的则是用一毛六的“大公鸡”。
徐卫东身为小辈，给周围人递了一圈烟，于是便出现好玩的一幕：叶家男人这边耳朵上都别着一支烟。叶父身为老烟枪，吸了一口啧啧称叹。
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一阵互相介绍加吹捧后便开始谈论正事。
……
李爱红看着时间不早了，就去厨房准备午饭：“你们先聊着，我去做饭，等下中午一起吃个饭。”
林袂英和秀芬婶子听了自然连声道：“我们也一起，做起来也快点。”
叶秀秀此时正和徐卫东大眼瞪小眼，纵然有私密话想对彼此讲，但碍于家长们都在，也不好讲些什么，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家人聊着。正呆着无聊，闻言便开口：“我也一起。”
“不用不用，我这菜都切好了，直接一炒就行了，用不了那么多人。你们快回屋去吧，大冷的天儿。”李爱红连连开口。
亲家第一次正式见面，自然没有让人家男方来打下手的道理。秀芬婶子也连忙劝阻：“诶，我一个人去帮忙就行，秀妹儿快去看你弟弟是不是睡醒了？”
王秀芬又给叶秀秀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回屋。又开口对林袂英笑笑：“赶紧回屋吧，快去多和你家未来儿媳妇聊聊”。
李爱红和王秀芬在厨房忙活着做饭，随口聊了起来：“秀妹儿这下算是定下来了，你这过两年也能松快松快。”
“可不是嘛，也不用给她操找对象的心了……”
……
两个人手脚很麻利，大火也烧的很旺，很快便将菜炒好了。六个菜，三荤三素，外加一人一碗熬菜，一大筐松松软软的二合面馍馍。
王秀芬早就把自家桌子凳子都拿来叶家，两张方木桌并在一起，十多个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放满了吃食。
自家做的饭，量是十足的：
干煸冬笋，红烧肉，韭菜炒鸡蛋，三个荤菜装了满满三大海碗。
干煸冬笋简直是在肉片里面加了少量笋，大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都冒出尖尖了，韭菜炒鸡蛋更是一片油亮亮的黄色。
青笋炒木耳，酸辣土豆丝，地三鲜中规中矩，但也因为用了猪油炒而泛着油亮，满满的盛了三大盘子，深底盘子着实装的多。
熬菜更是重中之重的硬菜，鸡肉、白菜、菌菇配上农家的红薯粉条。六斤鸡肉都炖了，随便放点啥都好吃到不行好嘛。
满满一大桌肉菜，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简直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