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冉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现如今的模样。
端着药,坐在身旁,伺候自己生病的丈夫。
封擎宇在这昏昏欲睡的时刻,勉强打起精神望着时冉:“秦淑为难你了?”
这是一句询问,太过平常的询问,就好像丈夫询问妻子是否受委屈了那般。
可偏偏就是这些平常的询问让时冉在温情中无限沦陷,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却又像是什么都做了。
明明一切都那么简单,可看起来却又那么复杂。
时冉内心如同挂在门口的千千结,解不开。
但幸好,幸好她阅历极深。
幸好她阅人无数,也幸好,她早就在这漫长的人生里寻到了掩藏自己的秘诀,所以此时此刻,不至于太过太过无力。
她搁下手中的杯子:“无人能为难我。”
这是实话,她从不给别人为难自己的机会。
封擎宇虚弱的笑了笑,勾了勾唇瓣,抬手握住时冉的掌心,送到唇边吻了吻。
男人温情的眼眸像极了探照灯,恨不得能直接照到她的灵魂深处。
湿润的唇瓣碰到她的手背时如同干燥地带起了一场花火。
时冉愣了数秒。
她突然想起夜晚时分管家一边照顾封擎宇时,一边同她闲聊的时候。
她说:“先生未婚之前极少住别墅,大部分都是公司顶层的公寓或者是酒店对付一晚,太太来了之后这屋子才有了生气。”
“先生今日苛责了夫人,且将夫人送回了庄园,警告声落下来是夫人泪眼婆娑,但还是挡不住先生的决心。”
“先生说——————,”管家说到此,话语停了几秒钟。
她靠在沙发上望着人,接了她后面的话:“说了什么?”
管家似是在斟酌,但须臾之后还是将封擎宇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言语出来。
“先生说:他实在不忍他妻子承受他家庭不美满带来的苦痛,所以选择短暂的和夫人和解,但这并不代表夫人能站在长辈的位置上来指点太太,如果不是太太,夫人连别墅的门都进不来。”
管家不会骗她。
这是时冉第一直觉。
一个专业的管家,或许会为了缓和关系在彼此面前说说对方的豪话,但刚刚的那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她没这个胆量。
她想起封擎宇说的那句话,她比秦淑重要。
“先生还问夫人,是谁准许夫人到先生的地盘上来充当女主人的?”
先生这话的意思是,他地盘上的女主人只有一个。
时冉想,她何德何能?要是放在古代她不浸猪笼也要安上一个大逆不道挑拨离间的罪名。
封擎宇给的,大概是这个世界上任何女人都需要的安全感。
可这夜,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时冉觉得这安全感成了一种负担。
是以之后的整个三月,她都在刻意的拉开与封擎宇的距离。
用频繁的加班给自己寻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直至封擎宇发现,大发雷霆。
.........
这日晚间,封擎宇身上滚烫。
按照往日,无须这人言语什么,怕冷的时冉定会跟只猫儿似的滚过去。
可这日————并未。
大抵内心起了要逃离的意思,所以并未有靠近的意思。
深夜,男人伸手,发现身旁空空如也,长臂一捞,将人捞到了怀里。
翌日,封擎宇因生病居家休息。
时冉去了公司。
白日里,别墅的人络绎不绝,集团副总的文件都是以后备箱为单位送上来。
会客室的诺大书桌上被文件摆满。
两只猫在屋子里欢乐追逐。
这日晚间,下班时分,时冉未归,封擎宇电话告知,她只说工作未曾忙完,需加班。、
翌日,也是如此。
时冉每每归家都是临近十二点。
如此刻意避开他就罢。
且在房事上也及其敷衍。
敷衍的封擎宇近乎处在怒火边缘,但想着时冉事业刚起步,许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便忍了忍。
草草收场,而后互道晚安,睡觉。
直至第六天,封擎宇从公司出来,想去接江意下班。
此时,临近九点。
首都的夜生活才将将开启,暮色四合也挡不住这座城市的霓虹灯。
封擎宇吩咐方池驱车去时封,车子停在门口时,公司大门紧闭,里面有漆黑一片,一副无人的摸样,凌夏折返回来敲开了封擎宇的车窗:“先生。”
封擎宇自然也看见了。
二十分钟之前发短信说还在加班的人这会儿就走了?
封擎宇隐隐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他没有捕捉打到的东西。
走了?
行行行,他姑且相信她是回家了。
“回家。”
封擎宇归家,九点四十。
而屋子里并无时冉的身影。
“太太呢?”凌夏问管家。
管家尚且还未发现封擎宇的异样,如实回答:“太太还未归。”
凌夏站在对面疯狂的给她使眼色,管家瞬间恍然大悟。
顶着封擎宇阴沉的面色准备拿着手机去给时冉电话。
却被封擎宇喝止:“不许打,我倒要看看她几点才知道回家。”
凌夏后脊一麻。
想偷偷给时冉打电话的心思在此被止住。
霎时间,客厅里里的气氛低沉的吓人。
封擎宇坐在沙发上,如同深夜的索命鬼。
脸色阴暗。
他隐隐觉得时冉这几日稍有些不正常,原以为只是工作忙累,未曾想发到————与忙累无关,这人只怕是在刻意躲避自己。
从他归家生病那日起始。
时冉这刻意的疏远和远离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自我怀疑与剖析许久之后发现,压根儿不是自己的问题。
而是她在极度的挣扎中选择了最轻快便捷也是最能伤害人的方式,将某种情绪扼杀在摇篮里。
这种情绪,何等熟悉。
数月之前,他也曾挣扎过。
挣扎着想从情欲的爱河中脱开身,最终却发现——越是挣扎便越陷越深。
时冉步入了他的后尘。
十一点三十分,院子里响起了引擎声,封擎宇低头看了眼时间。
恰好,回家洗个澡,喝杯水,就该睡觉了。
多完美的时间点?
时冉开门下车,见凌夏站在院子里,稍有些惊讶:“怎么还没休息?”
凌夏望着时冉,目光那叫一个忧心忡忡:“太太,先生在等您。”
“等我?”时冉纳闷儿。
“先生今日接您下班时扑了空,回来一直等到现在,您小心些。”
凌夏这个憨憨,心里还是有时冉的。
不然也不会在这寒冷夜里站在院子里就为了提点她一句。
三月中旬,冬日要走不走,春季要来不来。
时而青光明媚,时而寒风呼啸。
交叉进行。
时冉进屋子,先是将外套托给了管家,在管家的疯狂暗示中才走向封擎宇。
客厅里,一层浅浅的烟雾弥漫在上空。
淡淡的烟味在告知时冉这人今日抽烟了。
而时冉,似是在纠结怎么与封擎宇开口解释今日的“意外”。
怎样说才能避免争吵。
她抬步迈向封擎宇时,男人的视线堪比探照灯。
在他滚烫的视线中,时冉一如往常的问了句关心之语:“感冒好点了吗?”
“封太太会关心我的死活吗?”男人开口就是讥讽。
时冉做好了不与人争执的准备,面对男人的冷嘲热讽她也只是温软回应:“看什么情况。”
“如果你无病无灾身体康健,我肯定希望你早点一命呜呼我好继承你的遗产,但如果你病了,我希望你好。”
前者是开玩笑时所说的话,后者是肺腑之言。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希望自己丈夫好,所以才夜不归宿?”
时冉目光一滞:“我何时夜不归宿了?”
“有区别吗?”
“十一点跟夜不归宿的区别,问小学生,小学生也知道吧?”时冉尽量压制自己的脾气。
“是啊,所以你及就拿小学生都知道的把戏来忽悠你老公?”
时冉:.........
客厅气氛逐渐紧张。
及其短暂的沉默之后,时冉选择结束这场交谈。
行步上楼,刚推开卧室门进去封擎宇就将她摁在了门板上。
低头凝着她,轻启薄唇,一字一句的扎进时冉的心窝子里:“怎么?不回家就能不爱了?不见我就能对我没感觉了?晚上上|床敷衍我就能压制内心的蠢蠢欲动了?时冉,你这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爱一个人,一不犯法,二不丢人,你躲什么?”
封擎宇字字字珠玑,询问时冉的话带着些许的冷厉和咬牙切齿。
“还是说,时小姐觉得爱我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时冉被封擎宇禁锢在怀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男人擒着她的下巴直视他。
“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能抑制内心的蠢蠢欲动,封董,你对我的解读未免太过片面了,不回家就是不爱?那这世间多的是人在逃离现实。”
时冉想伸手扒开封擎宇的爪子,却屡屡未果,封擎宇直视她,目光如同火焰,不给她丝毫逃走的机会。
“争辩?时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强词夺理胡口狡辩,怎么?在渣男身上受了伤就想堕入空门带发修行了?还是想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不为任何情欲所心动了?”
“亦或者说是觉得自己死过一回之后跟别人有所不同了?觉得自己看破红成可以一个人快乐的孤独终老了?时冉,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封擎宇这辈子,不允许我的妻子占着茅坑不拉屎,摆在那个位置上就该有所付出,总不能我费尽心思替你铺路,你转头就让我踹了吧?我封擎宇何时这么凄惨了?”
时冉耳边充斥着封擎宇一句又一句的言语。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翻滚。
正当她酝酿该如何反驳封擎宇时,男人的腔调又起了:“就一个冷峻也值得你为他堕入空门带发修行?但凡你给我整个强劲的对手来我都会好看你几分,可你看看你?孬的不行。”
“封董长篇大论的教育我无非是想在我这里获得同等的爱,可这世间的爱本就不同等,不管是欣然接受还是逃避,这都是我此时此刻最真实的状态,你总不能要求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吧?”
时冉伸手缓缓的将人推开,望着封擎宇一字一句反驳:“封董强烈的爱我,难道我就要回以强烈的爱吗?你我之间的频率本就不在一条线上,封董此时此刻的这种做法,跟逼着我去爱你无半分区别。”
人的反射弧都不相同。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波长。
而封擎宇在短短的一周时间内将她逼到墙角,让她直视内心,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特别是对时冉这种聪明人来说。
她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节奏,上辈子是时判的时候,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就连什么时候结婚,婚后什么时候要小孩都在她的人生规划之内。
她跟封擎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一种人。
只是同一种人碰到一起,先爱的那个人未免心急了几分。
时冉拨开封擎宇的手腕:“我不需要别人教我去爱,如果爱一个人都需要别人教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便不会在有亲力亲为的快意,封先生,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你爱人的准则,我也有。”
“我左右徘徊,下不定决心,无非就是你做得不够而已,想要我回应,你继续努力。”
“你很优秀,但我也不差,请你加油。”
这夜,时冉站在高处,俯视封擎宇。
一番淡淡的言语无非是在pua封擎宇。
而2010年,pua这个神奇的词汇并未在广为流传,封擎宇只知晓,时冉再说出这番话之后他确实是怀疑了番自己。
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得不够,以至于时冉不敢向前。
这年三月,时冉公司刚成立,首都多的是人在看她笑话。
而她扎根进去,在这场戏剧中充当起了重要角色,以至于四月初,吴柏公司的项目落到时冉手中时,犹如平地惊雷。
擦起了火花。
四月一日,愚人节。
时冉与吴柏一同出现在媒体跟前,女人一身绯色旗袍站在一身正装的吴柏身旁,那睥睨万物的姿态如同行业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