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阳光看上去比夏天还要温暖。
苏景行晕乎乎的推开门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倒头呼呼就睡，散发的酒气就连被褥也盖不住。
大学生的周末，除了酒精还是酒精，很少愿意有人花时间在学习上，这样的人稀少，在周思远身边几乎没有。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已经下午四点，等于说，这群人喝了一个昼夜。
周思雨用简短的篇幅记录成一封信笺，现在正着手编排着结训PPT，按老师的最新要求，每个小组要派遣出一名代表，以PPT的形式来回顾实训历程与所得体会。
床架发出巨大的声响，周思远在组员那一栏上写着黄雨柔的名字后，回头看见了木质结构的阶梯上裂开一道口子。
他走过去拍了拍只盖着被子一角的苏景行，嘴里晕晕的吧唧吧唧，秋天物燥，嘴上还留着死皮，看的他真想给他撕下来。
他顺势把被子拉拽到他脖子底下，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同的年纪就有不同的读书方式，小学到高中以中性笔为首的时代一去不复返，转而替代的，是做不完的PPT。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上了大学，用笔的时间少了，高中跨越大学，只是把写不完的练习册变成了做不完的幻灯片，教学方式的转变一直让他没法理解。
点了保存键，电脑音响咳嗽了几声，微信页面上弹出昵称：小王爱美的消息。
“你周末一般做什么。”
对于这个ID，他脑海里翻不出任何印象，所以卡着时间没回复。
“我叫王瑜捷，足球比赛那天我们见过。”
他记得这个女孩，和黄雨柔关系不一般。
“我周末都是呆在宿舍里，一般不出门。”
“你要做个死肥宅吗？看上去你也不胖呀！我带你出去兼职逛逛，还能赚钱呢！”
这黄昏走向夜晚的隘口，还能做什么兼职？
他没想好，婉言谢绝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鬼使神差的发出一段“可以啊！刚好宿舍没人，我也想出去逛逛，我在哪等你？”
黄雨柔，你也会在，对吗？
王瑜捷心里大惊，才约他出来就答应了，这人也不要那么好搞定。
对付男人，她有法宝！
“我在学校练舞室等你。”
“你是文传院的吗？”
“不可以？”
“主要是，我不知道文传院在哪？”
我的天，这人要不要那么可爱，读书一年了，居然还不知道文传院在哪？
他平时都不看美女的吗？
“下午五点整，德誉大楼四楼等我！”
故意没说具体的教室，就是她把玩男人的手段，一定要先让他过来，再吸引，然后着急，最后沦陷。
他一定要主动，这样才能发展后续……
然后果断的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对着那面墙起舞弄影。
果然，几分钟后，她再次拿起手机，上面有他的两个语音通话，都处于未接通状态。
她浅浅一笑，给他反馈。
“你到了吗？”
“我不知道是哪间教室。”
“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楼下呢！”
“那你在那站着别动，我换身衣服来找你。”
周思远愕然，兼职赚钱还需要换衣服吗？
这买卖，该不会不正经吧！
五点半的校园，广场上已经看不见人了。
好在王瑜捷并没有耽搁很长的时间，挂断电话后，到更衣室里简单的披上一件灰色长衣，随意的搭配双长长的靴子，简单不失个性，御姐范超显气质。
“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才来。”
“先说好哦！逛街花得钱我们要AA制。”
她的开场方式有点俏皮，挺有意思的，周思远笑出一排牙齿
“逛街的话就我们两个人吗！是不是人有点少呀！”
“少吗？你还想和谁一起？”
“大黄吗？”
秋天暗淡下去很快，他看不清王瑜捷的面容，雾色氤氲在她烟波里散开，然后消匿。
周思远思考一下说“大黄是谁？”
“黄雨柔啊！你们不是一个小组的组员吗？”
大黄，这不是宠物的名字吗？
“这不是狗的名字吗？”
“是吗？我家里面那条牧羊犬就叫大黄。”
“你不会被她打吗？”
“会吗？我是她男人，她是我女人，打是亲骂是爱，你不懂吗？”
这样的答案令他瞠目结舌，女孩子的友谊，奇奇怪怪。
他不再多说什么，他会应约，是以为黄雨柔了也在。
天的那边烧了火，被夜色浇灭，这样的日子安静起来也挺有诗意的，过了城区，他们拦了辆出租车，一头钻进夜色里，不知所踪。
隔壁云岩区属于淮南市的中心区，也算是老城区了，在还没解放前，这里隶属于隔壁市管辖，解放战争后，为了带动地方经济发展，从而把云岩区划给了淮南市。
老城区的街是最繁华的，白天街上的商铺应有尽有，而且品类繁多，不管是吃的玩的，只要你想，这里就有。
观澜大道在这里享誉盛名，笔直的没有终点，它始于东城区，又在西城区的巷子里终尾，沿路上都是小吃奶茶，足够多的行人游客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整的看日出、观日落，这件事本身，很浪漫。
街的尽头贩卖着恒久的历史尘烟，多少记忆斑驳的人迷失在这变化多端的年代里，又有多少曲折的故事被勾勒成书，坐落在街区的尾角，让我们变成一个个聆听者。
观澜街尽头的左边是一家照相馆，店面装潢很简单，古朴的“淮樟相馆”几个字看上去年久时远，见证了淮樟市的潮起潮浮，不管城市怎么变，它永远都会安静的待在这，不诉说，只管它说，然后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把时间变成简史，治愈着古往今来。
说真的，他来淮南市很久了，还没有好好的走走，对这座城市不知全貌。
从类似黑白条纹的水墨画再到如今色彩斑斓的相片都是城市无比温柔的守护者，走在静谧的小路上，抬起头，就一定能看见四季的彩虹。
和“淮樟相馆”呼应的是一家书店，门前的盆摘上挂着小木牌，据说，是上个世纪的人留下的，而书店的橱窗里，都是淮樟市人自己写的书籍，里面包涵了淮樟市里所发生的一切，堆砌在那里满满当当，春去秋来，实情写意，装不下多情的浪客。
想一下，黄昏失意，朝生暮死，所有汽鸣声让城市短暂的苏醒后很快又沉寂下去，换作商贩的油烟，熏陶着柏油路面。
出租车一路驶过这里，停在闹市的中心广场上，他还没下车，王瑜捷就说“你开钱！”
他摸摸兜里，勉强的掏出一百块来。
云岩区有很多的大型商贸城，装修的奢华大气，唯一不足的，是闪过KTV的荧光灯牌，遍满大街各处都是，还有很多人喝醉后当场呕吐不止，有的发生口角，有点摩擦，双双叫骂，这里的治安环境，不敢恭维，值得引起执法部门重视。
“我们来这里兼职？”
他一直都很讨厌热闹的地方。
“来都来了，要不然呢！”
“服务员。”
王瑜捷用鄙夷的目光斜着眼睛，凶狠的样子让他不再多嘴。
“我可以赚钱，但要对得起良心，况且，我又不缺钱，兼职肯定是要找我认为有趣的。”
走进商场，王瑜捷就把肩包甩给他，然后坐上电梯到三楼，迎面是一家宠物店，叫做“大熊布偶”。
老板是个女孩子，穿着青衫大衣，剪起齐眉短发，让他一度误会为是个小子，店里面许多玻璃窗里开着暖色光，这些猫猫狗狗才几个月大，受不得凉，王瑜捷向她打了招呼后，在她耳边指着周思远私语，那人会意，只是笑笑。
周思远被带到到一个单间里，这里四面环壁，只有一扇门和棕色单色沙发，他坐着停顿一会，王瑜捷推开门帘，把一套唐老鸭的玩偶服放在他腿上
“这个给你，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穿着玩偶服出去发传单，虽然钱不多，但还是很好玩的。”
她还先穿上熊猫服饰，歪着头可爱大方。
广场上是人群最多的地方，王瑜捷牵着扮演唐老鸭的周思远走到中央广场，见到一个小孩就发一份“关爱宠物”的宣传海报。
源于热爱，这才是她说兼职的意义。
周思远没做过这种工作，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傻站在一边许久，被王瑜捷踢了一脚后，坐在花池上的小孩咧着嘴指着他们大笑。
功夫熊猫大战唐老鸭！
想想都觉得精彩。
在她的授意下，周思远逐渐放开，在人群里穿梭，这样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没一会他手上的传单只剩下区区两张。
苦于后面遇见的人都对宠物不感兴趣，他只能找其他办法，一对正在炸鸡店前购买炸洋芋的情侣，他认真想了很久，走了上去。
“您好，麻烦关注一下“关爱宠物流浪港”公众号，谢谢！”
女孩被唐老鸭吓了一跳，男生看见来意后，爽快的拿上传单，他听见女孩注视他低声说了句“好可爱。”死活要拉着周思远拍一张照片。
女孩顺然的牵着唐老鸭的手，周思远一动不动，强行摆正姿态，是个憨憨无疑，等男孩拍完后，尴尬的跑开。
找了一圈也不知道王瑜捷溜哪了。
而这一切，被坐在一颗大树下的王瑜捷看在眼里，笑的人仰马翻。
“你笑什么。”
“你那个样子太搞笑了。”
取下头套，已经开始渗出汗珠了。
“给你买的。”
他注意到，她脚边的熊猫头套旁，多了一杯咖啡还有一些烤串。
周思远把头套也放在脚边，拿起黑咖啡，小喝了一口，在口腔里搅浑一道后，感觉味道偏甜后，就扭头吐在树上。
“你加糖了？”
“咖啡还能不加糖吗？”
“我不喜欢吃甜食。”
王瑜捷迟疑了一下，想到什么东西后，觉得是巧合，就没在意。
怎么可能会有人口味一样！
咖啡周思远没再喝一口，捡起地上的烤串吃的不悦乐乎。
两人稍坐一会，烤串已经被周思远消灭干净，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王瑜捷撸起袖子，看一眼表后说“时间也不晚了，我们回去吧！”
周思远跟着他到宠物店里归还服装。老板娘当场就给了他们报酬，两个人合计140块。
“你那两杯喝的再加烤串钱一共多少？”
“两百多吧！”
呵呵呵，一晚上倒贴六十多块。
走出去准备打车的两人走到马路对面，隔壁是幽暗的楼梯，墙壁上印着不堪入眼的小广告，漆黑的楼梯间里不断的传出几句脏话，周思远眉头紧锁，警醒的拉过黄雨柔靠在他左侧。
这个举动，在后来很好的保护了王瑜捷。
慢慢的，那些脏话声音愈来愈近，楼梯里脚步声不一，三俩个人勾肩搭背在一片漆黑里横撞过来，其中一个人微胖的身躯里，浑身上下都是恶臭，鼻孔里还吊着一些蔬菜叶子，寸衫上呕吐的痕迹让黄雨柔看了反胃，一下子没忍住，就跑到马路边上蹲着干呕。
也就是这样的举动，让他们觉得不舒服，硬要上来找茬儿。
周思远知道这些人不怀好意，一个箭步上前，把王瑜捷护在身后。
“不好意思，刚才我朋友宵夜吃多了，现在有点不舒服。”
他赔着笑脸，这样的夜里，节外生枝可不好。
那些人不依不饶，把周思远围着推开攘去，他尽力保持理智，双手作辑说“对不起，我朋友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走。”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妈的，嫌我们恶心是吧，过去揪那个女的起来好好问哈。”
三个人走着不清醒的路，走着歪东倒西的路，看过去，随时要摔倒。
“我服了！”
他悲叹一声，冲过去挡在她前面。
只见有人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脸上，他也不疼，挨了一巴掌后，牵起还在作恶心的王瑜捷就跑，不等跑远，又被人从后面偷袭一脚掀翻，面目朝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没事吧？”王瑜捷扶起他，转头大吼怒骂“你们有病啊！喝酒了就滚去休息好不好。”
这话一说，更让他们恼怒，微胖的那人拿起旁边的一块木棍，撇成两半后，用着最锋锐的那端，站稳脚跟后，冲了过来…….
周思远见状，左手握住最锋利的那端，可那人抬手就就把另一半木棍甩在王瑜捷头上，她飞出去好远，再也没爬起来。
他手心鲜血直流，很多木屑和木茬刺在肉里，那人看见他流出血来，瞬间酒醒了不少，见到他这样，心里也没谱，摊开双手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多想，其他人也没想过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拉着他连滚带爬的逃离现场。
前脚还没迈出几步，当街巡查的执法人员逮捕，警察上来查看伤势，把人带走后，一直询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一下，他不是倔强，而是不觉得痛。
“我没事大碍，我朋友应该要上医院！”
他右手捏着手腕，皱了眉。
很快，警察带着他们王瑜捷到了最近的附属医院里，他一路上都在想，发生这样的事，要不要给黄雨柔说一下。
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H和小熊挂件的号码，那时已经接近零点，在听到他和王瑜捷在一起时，倒也没多惊讶，可就在下一秒说出王瑜捷受伤住院时，再也没压住暴跳的心。
“她怎么了……”
“她哪里受伤了…..”
“你们在哪，发位置给我，我马上过去……”
电话还没挂断，就听见一声闷响，她跳下床，在寝室里摸索到一件卫衣，摔门而出。
那个时间里，宿舍已经熄灯锁门了，她问着周思远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出去，他实在不想告诉她这个办法，但拗不过他，犹豫再三，还是告诉她可以沿着水管一路攀爬下去。
黄雨柔探出头，乖乖，这可是六楼唉！
他并不赞成她这样的做法。
还好她足够聪明，知道在二楼再爬下去。
警察小跑着把王瑜捷带到一间病房里，周思远在后面凝视手上的伤，走的很慢，进大厅时，警察告诉了他王瑜捷的病房位置，把最后告诉他，明天要过来找他们做笔录后，押着那三个人就回局里。
才走进医院大厅，有些科室里传来逝去的哀音，紧接着白色大褂带着口罩的护士推着滑轮车，有人身体倾斜在滑轮车上，摸着眼泪，哭的稀里哗啦，夜的温度如此锋利，忧伤靠在在他们脸上，划出好多道泪痕，在这个年纪，上面用白色帆布裹着的，会是一生的执念。
你说，人好好的一生，怎么会有死亡这种东西。
周思远到病房里时，护士让他先去大厅服务窗口缴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看见他还在流血，大厅里，排着长长的队伍，许多人面如死色，坐在大厅椅子上，像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木偶。
很快，黄雨柔衣着单薄的走到身边来拍了他一下。
“王瑜捷呢？她在哪，受伤严重不严重。”
他看见她的第一眼，慌张的收起受伤的左手，强行从容一下，先从头到尾的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然后重点说“王瑜捷没事，护士在那看着的，只是昏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黄雨柔心里暗喜。
周思远单手指着电梯说“电梯靠右后面第二间。”
黄雨柔跑开不远，在电梯前面停下，转头问他“你受伤没有。”
“没有！”
哪怕，他的手心里全是血。
他现在说话，多了一份坦然。
失意浅笑，然后继续排着队伍。
黄雨柔若有所思，点点头走了两步，再回头说“要不然，还是把手上的伤包扎一下再来吧！”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他，站在队伍里翻着手心手背，那道长长的伤疤，还在渗血。
“没事，很快就好了。”
清冷的月光斜映在她脚边，被溅落，他的身后，落下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他感受到血液一直不断外溢，他不知道的，是黄雨柔静静的看他，表情颇为丰富。
“随你……”
她话不多，还咬了嘴唇一口，也不知道对面这人在倔强什么。
周思远看她走远，默默的捏住衣角，血液泼在了他衣裳上。
黄雨柔，我受伤了，但是感觉不到疼痛，但为什么你和那个男孩在一起的画面，会让我的每一根神经绷紧，缠绕在一块，打在一起，这样很痛，真的很痛……
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疼的人，一度，没法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