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总共抽了那个惨白消瘦男人400cc的血,丁香不知这具体分量到底是多少,听上去似乎很多。换做旁人她一定要亲自上前去道谢。可眼下这个情况一言难尽。
刚才从抢救室推出弟弟转到ICU病房,他的身体看上去是那样的小,比平时小了很多,白色被子下的他,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闭着眼睛跟死了似的。
丁香追着车想说话,却哑口无言,她静静地跟随着车子推进了ICU,木然地站立在门外,一扇门会不会变成两个世界?她不知道,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只是浑身软绵无力,她摸不到弟弟也摸不到死亡。
人在出大事的时候会有一种感官停滞状态,眼耳鼻喉都突然关闭,失去功能。这种状态需要时间恢复,医学上叫做急性应激障碍。无助的丁香肉体已经枯萎,但她知道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对她说:一切都会好的。
二姨静悄悄地来到丁香旁边:“明天上午要去交警队,让你哥陪你一起去,现在大家都累了,要不该回去的都回去吧?对方司机刚才跟我说他们先走了,明天他也要去交警队。”
丁香:“二姨你们回去休息,我留下来就好。”
丁香几次走进ICU的门口都被护士给拦下来:“出去出去,明天下午两点探视时间。”
丁香:“我能看他一眼吗?”
护士:“刚才医生不都给你说了吗?现在病人也需要休息,你也去休息吧!”
在医院冰凉的椅子上偎了一夜的丁香,早上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就去了交警队,看了监控和调查笔录后,她知道是弟弟横穿马路对方刹车不及,肇事方已经交了前期住院的费用,具体赔偿事宜会由保险公司出面处理。
至于责任认定基本对半,如果有什么异议可以申诉,走法律程序。
丁香说一切看弟弟情况决定。
当陈刚表哥得知肇事车辆为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的时候,他在见到那位司机时,再也没有昨晚时的那种嚣张跋扈,如果不是丁香在旁边,恐怕他都要上前去给人家鞠躬道歉,直接认亲去了。
最后要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丁香没有签字,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看那些繁复的文件说明,她说弟弟生死未卜,她不会签任何字,一切等弟弟好了再说。并告诉对方按时支付医院所需费用。
表哥陈刚说:“这事反正最后就是一个赔偿问题,就看多少了?好在人还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听说对方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那绝对是一个土豪级别的主儿,咱可不能便宜了他们,你小姑娘不好闹,以后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让我去跟你说去。”
此刻的丁香头脑混乱,她不知道表哥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去跟对方要更多的钱吗?
“谢谢你表哥,我现在回医院去了,交警队这边的事就麻烦你了。”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身边有个男人总归好很多。
“你放心吧!有我呢!你回去找个地方先睡一觉,你让我大姨回家睡会吧!我晚点过去。”表哥还是关心的。
这时丁香才真的想起妈妈来,昨晚根本没有去考虑妈妈的感受,只是知道她一直很平静,没有本应该的哭泣。丁香在车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妈妈好像也没有什么反应。
探视时间到了,丁香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和帽子走进ICU,她一眼就看到了病床的的丁墨,因为特别小。丁墨长得本来就是瘦弱,再经过这一番折腾,人比原来小了一大圈。
望着病床上吸着氧气,打着吊针毫无反应的弟弟,丁香俯身用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丁墨的脸,嘴巴还是说不出来话。可心里不停的默念:丁墨,你疼不疼啊?告诉姐姐,是不是很疼啊?
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口罩里面,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竟然变成这样一副模样。他还那么小,他的人生还没开始,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竟然这样躺在这里。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丁香如何也不能代替他受这份罪。
而最后到底弟弟会变成什么样子,此刻的丁香也无从知晓,她只有千万次的祈祷老天保佑,别无他法。
随即她来到医生办公室了解病情,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雪白的白大褂干净到令人感动,医生带着一副精致的眼镜,这个人干净极了,长相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第一印象着实令人舒服,一个干净的男人自带温暖光芒。
“丁墨现在情况是脑部有出血,还有大腿上骨折,还有一个伤口,两个地方都挺严重的,不过现在脑部问题比较突出,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医生,我弟弟他会不会死?”丁香带着哭腔问道。
“目前为止基本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脑部ct情况不太好,具体情况要等主任来了进行会诊,再研究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脑部出血?你是什么意思?你实话告诉我他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植物人?还是变成傻子?瘫子?”一连串的问号。
“你先冷静,不会那么严重,我说了具体情况要等会诊后决定治疗方案,这个我现在回答不了你。”
“你回答不了?那要你医生干嘛?你们难道都是这样,说一堆套话空话给我们听吗?我现在就是想要知道我弟弟,他会变成什么样?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他才15岁啊!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丁香瞬间就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这一天一夜的焦虑,无助,恐惧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办公室其他的医生都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眼前的这位医生姓郑,胸卡上写着神经内科郑元泽主任医师。
郑医生递给丁香一张纸巾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这个时候更需要你们做家属要坚强起来,丁墨已经这样了?难道你作为姐姐也要跟着一起倒下去吗?”
丁香没有接过纸巾,此刻的她情难自控,她的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温晓非的爸爸说他是过马路买橘子才出的事,你知道吗?他是给我买的,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吃橘子,他经常在路边摊带橘子回来。医生,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如果需要我的身体里任何东西,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只要能救活我弟弟。他学习成绩很好,他应该也必须有一个很好的未来,求求你,救救他。”说完丁香就从椅子上瘫倒在地上跪在那里。
郑医生立刻起身,他旁边的女实习医生迅速伸手扶起丁香拉到椅子上。郑医生看着她说:“起来坐好,请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救治你弟弟,下午主任就来会诊,他的水平经验非常丰富,相信他肯定没错。情况还是很乐观的,你不必过分忧虑,作为家属更重要的是要保护自己的身体。你听我的,你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这才是你目前应该做的事。你明白吗?”医生的话温柔悦耳,诚意满满。
实习女医生带着冰冷的目光说:“听郑医生的话,哭闹也解决不了问题的。这才第一天你着什么急啊!”
丁香起身对着女实习医生吼道:“你是谁?你也是医生对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着什么急?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你觉的你说的话,是一个正常人应该说的话吗?何况你还是一个医生,你见多了死亡,就可以这样麻木不仁吗?你还是个人吗?”
实习女医生被丁香说的火冒三丈:“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什么我就不是人了,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你们做家属的哭闹有意义吗?愿意哭自己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去,这是办公室,公共场合你觉得合适吗?有点素质好不好,撒泼打滚儿出去。”
虽然此刻丁香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但她依然以迅疾的姿态,给了实习女医生一个大巴掌,女医生也毫无示弱,以更加飞快的动作反手就是更凶狠的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丁香消瘦的脸庞一阵火辣。
办公室的医生也都起身过来帮忙,郑医生拉住丁香没有让她继续还手,其他两名医生拉住了实习女医生,整个过程十几分钟,混乱不堪,这位女实习医生的声音非常大,惹得门外来了一批人围观。
郑医生的身体单薄但极其有力,他拉住丁香的胳膊并挡在他与女医生中间:“都冷静好不好?”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男士,带着一身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走到郑医生面前说:“对不起,交给我吧!”说完拉住丁香离开了办公室。
医生立刻送开手并小声说了一句:“白先生。”
被男子拉出来的丁香满脸通红,被打的脸更红一些,眼睛也红,泪痕满面,头发乱入稻草,嘴巴里喷着没吃饭,没刷牙独有的气味,羊羔绒帽衫咔咔闪出几声静电,总之狼狈不堪,形象全无。
男人把丁香拉到医院走廊无人之处,把她按在椅子上,站着对她说道:“你弟弟的事我很遗憾,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