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皇城司明正门外,两个少年郎就一个跪着,一个盘腿坐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着一堆熟食,喝起了酒来,两人时而大笑,时而窃窃私语,差点惊掉了前来送吃食的宫女的眼睛。
陆公叶大清早的就来宣武殿求见了,昨晚晚议之时,他也就是个旁听的角色,军国大事本就由不得他多插话,但是本就是一个奋武向前事情,却在群臣的议论中硬生生的被搁置了下来,理由那可真是千奇百怪,太子巡边是例行官事,陆公叶是觉得好玩,所以向宗正司讨了个跟随的差事,却没想到太子的队伍一进镇北关,就被魏国大军团团围困了,连个回京师报信的都没有,要不是趁着夜色自己带着数位熟悉山路的土著顺藤而下,跑去最近的驿站偷了马匹一路疾驰归来,京师怕是还要再过数日才能知道边关出了大事。
边关被围,太子被困,出了天大的事,正当戮力进取,驰援进攻之时,却在一句句困难声中变成了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办得到的荒唐之事,更有甚者,京师卫给师中王鲲王大人认为拱卫京师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竟也得到了众多同僚的认同,从边关到京师还要经过数十座要塞和诸多粮区,更有大桓帝国的重要产马区通辽,如果丢失,后果简直无法估量,帝国数十年的努力将不复存在,可就是这样明摆着的事,却被活生生讨论出了一个按兵不动的结果,让陆公叶当场气的就跪倒在了宣武殿门口,恳请出兵,却被皇帝一路碾到了明正门的门口,想想就觉得憋屈,若不是在这里偶然碰到了张次骞,怕是还要挨饿到晚上了,所以他也没有客气,抓着猪头肉就啃了过去。
“喂,公叶兄,你怎么混这么惨啊,从早跪到晚?不如来我这谋个差事,少点吹牛,多干点活?”张次骞又向嘴里塞了一大口肉,他可不会顾及什么形象,本就是来复命的人,刀头舔血的日子干多了,说不定这次外派的任务更加凶险,能不能回来也是一件天注定的买卖,昨天陆公叶对他有恩,那个糖饼子解的可不是肚里的饿,解的是军形司的面子和自己的屁股,不然弄丢了飞叶令,自己少不了吃一顿铁板子,虽说自己从来没来过京城,但是军形司的传闻,他可听自己的师傅说了不少,这次进皇城,快人快语即可,有啥说啥,不需隐瞒。
“张次骞,我可是皇子,皇子、皇子,你这种人懂个啥边关形势?对面可都打进来了”满嘴都是肉的陆公叶嘟囔着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黄色的指头,没必要向我炫耀吧,上次黄了三个指头,这次全黄了。每次和我说话说不清楚,打进来就打进来呗,咱们打回去就是了。”张次骞狠狠灌了一口水酒,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求着酒家老板,老板才给的玩意,金贵着呢,可就是在片刻功夫,大酒壶被旁边的人抢了过去,猛地灌了几口。
“你个憨货,怕是傻了,我是皇帝的儿子,不是什么黄色的指头,你也别大惊小怪,帮我想想,等会我该哭着去抱我皇帝老子的大腿?还是继续跪着啊?”说罢,就把发生的大大小小事全告诉了张次骞,陆公叶也是跪久了没了念想,周围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突然有个不牵扯的陌生人送了吃食,就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他本也没有啥期待,不过就是想倾诉倾诉,这人啊,跪久了,积了满肚子的话,可偏偏就是没人让他说话,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午议宣武殿上,这时当了莽撞人,红着脸冲出来的皇三子陆公叶,快跑了几步站到了宣武殿大厅之上,拱手做了礼,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刚才张次骞说过的话“你自己他鸟的不去做,指望他们那些七老八十的去扛刀,梦呢?”
大厅上的人都在紧盯着这位偷跑回来的皇三太子,正是他将边关告急的文书昨夜丢了出来,炸醒了一众的逍遥,大桓四十多年的和平在昨日夜晚被碾了个稀碎,边关甚至连个告急文书都是由个皇子带出来的,可见六部之中,失职的人员何其繁多,要是事后有天威追究,不知多少人要丢掉自己头上的彪鳞帽子,与其冒着生命危险被人当了出头锥子顶去前线,不如弄个事态严重法不责众,当然了,本身出兵也不是什么一腔热血的事,粮草、后勤、兵士,器械,哪一项不得要点时间,所以嘛,随大流保住自己才是该干的事,臣附议这三个字可没什么本钱。陆公叶眼睛盯着这帮老臣们,何尝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小心思,可国家还得依仗他们,借着酒劲勇气沿着脚底一点一点的向上涌,他的牙齿咬得嘎嘎响,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而言:
“陛下,太子被困,边关被围,我等却居稳而不救,试想此次之后,还有何人愿效死力,保城池不失,一旦被围就相当于被判死罪,还有何人能守?又有何人愿守,望风归降,战局糜烂之果,皆是此次之因,种因而得果,世间常态之论。我军善战之人颇多,还请原谅小子在此多做言论,军中无战功,何来光宗耀祖的时刻,总想着防守,哪有进攻来的畅快!”这位皇三太子内心狂跳,他抿了下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段话是说给军界那帮军人听的,大桓立国尚武,血性不减反增多年,北伐之声在内部时有提出,不出所料,穿青衣的武将派陆续抬起了头,巍巍点头之人不在少数。
“自镇北关延后数百里,都是产马产粮之地,绵延向后的是数百个村落和十数座城镇,那里都是在座诸位大人的封地封土,是咱们赋税的钱袋子,粮仓子,是朝廷养着咱们这些臣子的基础,没了这些,王大人,咱们这上洛城四十万户人家用什么过日子,又用什么抵御外辱,固守京城?没了这些粮食,没了这些战马,我们将寸步难行,如果真被人逼着到了上洛门口,依靠着桓水和洛水这两条天然河流想一教高下,无异于痴人做梦,奉劝一句,军人的事情,要在前线上解决,拿着地图比比划划的,还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逍遥逍遥算了。”今天午议之间,也就是这位副执笔王鲲王大人,对着固守京师之论摇旗呐喊,竟然还有人为其叫好,陆公叶也是一时没忍住,朝着这位王大人就是一番说辞,憋得这个老头气的鼓鼓囊囊,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粮食之事也好解决,大军暂不外派,缓慢集结,可以由骁将率骑兵先锋先行,摇旗呐喊、驰援向前以为臂助,兵士在精不在多,提前让沿途要塞、城镇、村落收割秋粮助大军以为军粮,我们等价购之就是,哪有全部从惠骏仓调配的道理,沿途百姓都是北归军的亲属朋友亲戚,此次先锋之行,儿臣认为由北归军安排最为妥帖,再让沿途路过惠骏仓的军士,每人挑粮一担,赶来京师北大营,咱们这天策门不就是这么落成的嘛,旧例新取,不是啥过不去的坎。”陆公叶说完这句,又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酒劲一下全翻了上来,让他全身暖洋洋的,血气更是顺着脉络冲向了脑子,看什么都晃晃的,若是在多说下去,怕是要瘫软在地上了,与其等会出洋相,瘫坐在地上,不如先跪着,陆公叶向着地面就重重的磕了下去,磕的有些重了,脑袋上红红的一片,还鼓起了个大包,要晕前还有这么几个字,说了就睡!
“儿臣,请命先锋,还望父皇成全!”
“臣附议”兵部尚书刘志鹏刘大人被竹轿抬上了大殿,结果刚到就来了这么一句。
陆阁德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倒在大殿前的三子和躺在轿里的刘老,居然有种百感交集的错觉,皇家子弟,也可领军,尚可一战。让他试试?自己膝下六子一女,唯有这三子有点勇武之心,要不就让他去试试,也总好过埋头挨打的屈辱,皇帝一挥衣袖,站立起来,“午议结束,封皇三子陆公叶为先锋,北归军统领冯欧胜为副统领,领军北归麾下三千骑为本部先锋,明日启程,奋武向前,再敢有言不战者,杀无赦。散了吧”说罢,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陆公叶,转身走进了后殿,司马皇后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顺手便帮着解开了繁重的服饰。
“今天这臭小子表现不错,去让他起了吧,大殿地上凉。”皇帝的嘱咐自然是有人安排去做了,结果被安排前往的宫女又一次被已经睡着了的这位爷吓了一跳,喊来了好几个宫女才搀扶着这位刚才还在大殿上慷慨激昂的皇三子走去了明正门,送上了回府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