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归？凭什么？”董越按奈不住，直接喝问段煨：“段大人曾经亲口许诺，容我叔兄七天时间处理身后家事。具体做什么，他一概不问。眼下七日之期虽然临近，却终究还是未到。此时前来催逼，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自己不明白么？”
面对董越的喝问，段煨丝毫不惧。他一个厉目回应，便让董越不知如何应答。
眼看董越震怒想要动手，董卓急忙制止了他。
他一脸沉吟的看向段煨，冷笑道：“段兄弟唐突前来，只怕有失段大人的大度。”
“是有些唐突，不过也是无奈之举。老实说，七天的时间，我堂兄现在后悔了。”段煨看向董卓，甚至有些挑衅般的挑了挑眉毛。同时也再度站直了身体，拱手道：“还望仲颖兄勿怪，如今依令速归。”
最后的这句话，说是致歉，实则却满是命令的口吻。
董卓沉着脸，问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若不能奉命，段大人又将如何？”
“呵呵。”
段煨阴阴一笑，显然早已胸有成竹。
他从自己的怀中，如今不紧不慢的取出了昨天让迷当才看过的那封书信。同时一个信步上前，丝毫不失礼敬的将这份书信稳稳放在了董卓面前的桌子上。
“董大人。”段煨一声呼呵，直接变了称呼：“您要非这样说，小人自诩也没能力阻止不了您。不过我还是斗胆奉劝您，最好先考虑清楚一些才是。”
这句话说得极有分量，不觉让董卓目光微凛的同时，沉吟的眼睛也下意识的落在桌子上的这封书简身上。
董卓清楚段煨的身份，也知道他曾不止一次的在暗地里帮助过自己。
即便如此，在大是大非的面前，他却依旧还是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么的。
没错，私情不能代表立场。而他，始终也都是段家的人。
董卓缓缓松了口气，此时不觉下意识的收起了刚刚一脸的煞气。他拿起桌上的书信，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有些惶然。
原本以为，这封书信会是段炯写个自己的。然而看了才知道，写下这封书信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董君雅。
他身在凉州，此时已经落入了段家的掌控之中。
不单单是他，还有自己的母亲、董越的母亲以及身在凉州所有‘狩猎者联盟’内的猎户们。如今的他们都被段家胁迫，成为了段家要挟自己的人质和傀儡。
“段煨，你卑鄙！！！”
董越看到书信，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声色俱厉的一声呵斥，而段煨脸上的表情甚至如同一潭秋水，此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和动容。
他没有看董越一眼，淡漠的目光仍旧落在董卓一个人的身上。
“我堂兄嘱咐过我，最晚今天他希望能够和董大人在凉州城见面。如果董大人不来，明天也就没必要回来了。”
“你敢！！！”
董越一声怒吼，此时像极了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甚至不顾上自己的身份，“噌”得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一道寒光，如同立闪般此时架在了段煨的脖子上。
段煨坚毅的眼神没有变，但身体却还是迫于董越手中的刀锋不觉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叔弟，退下。”
“叔兄，可是他们……”
“我让你退下！！！”
董卓厉声呵斥，满脸煞气。
董越切齿，也知道董卓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如今自己的家人和联盟内的兄弟全都落入了段家之手，自己就算杀了段煨，显然也是于事无补。除了让事态更加严重之外，根本捞不到任何的好处。
看着董越逐渐变得妥协且低迷下去的眼神，段煨脸色的惨白此时慢慢恢复如初。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董越，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且略带嘲讽般的笑容。
“动手啊，这次我来，其实也没打算回去。”
“你……”
董越将一口钢牙咬的“咯咯”作响，此时真恨不得一刀宰了段煨。
他持刀的手在微微颤抖，而毕露的刀锋甚至已经浅浅割破了段煨脖子上的肉皮。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他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最终还是颤抖着将手中的刀慢慢放了下去。
“哼哼。”
段煨冷笑，伸手甚至擦了擦脖子上已经溢出血来的浅伤。他目光一转，此时再度落到了满脸沉吟的董卓身上。
“董大人，现在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还希望你能早做决定。”段煨脸上带着淡漠，甚至直接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其实事到如今，你们也没有什么选择了。不相信的话，你们大可派出探马先到西凉城先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如今我官军万余甲士，早已在边界城关枕戈待旦。只要我堂兄一声令下，就可以彻底踏破荒漠。我堂兄因为爱才，这才命我前来召你们回去。还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更不要不识时务、不识抬举。”
一句话，直接道明形势。
董卓和董越，更是一瞬间全都下意识的神色一凛。
直觉告诉董卓，段煨所说，没有一句假话。如今的情势发展，或许正如曾经的自己分析的那样。
一直以来按兵不动的段家，此时还是出手了。
鹰袭绞兔，甚至不会留给对手任何反应和还手的机会。
“哦，对了。我堂兄在我来前，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董大人。他让我谢谢你，替他铲除了胡质、胡平这颗越发不受控制的绊脚石。还说他知道你的重情重义，并且承诺你会在事后会关照胡轸的。你们兄弟日后同殿为臣，自此也不会太过孤独了。”
此言一出，既表明了立场，也让董卓放下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
董卓神色一凛的看向段煨，马上眼神就变得低迷了下去。
他陡然起身，低垂着目光透出全身的无力。甚至几个趔趄的走下高台，如今一副仿若失魂落魄般的样子来到段煨的身前。
他垂头、不甘、沮丧，但最终却全都化为了一抹无力般的轻叹。
“段兄弟，请您回复大人。就说我董卓，愿意奉命。最晚今夜，定当重归西凉。”
“叔兄……”
董越一脸不甘，却也丝毫没有办法。此时的他纵然对于董卓一声呼呵，但说话的声音却不知为何竟显得那么的惨然无力。
段煨轻轻点头，看着眼前已经彻底臣服的董卓，苍利的脸上也不觉有所动容。
这一场仗，段家显然又一次毫无悬念般的锁定了胜局。
不知为何，段煨看到董卓的这副模样。心中非但没有欢喜，反而萌生出了一丝不忍。
平民出身，何曾没有拼过、打过、努力过。然而即便他们耗尽全力，却在强大的资本面前终究不过一粒流沙。
强大的资本只需稍微动动手指，羸弱的平民立即灰飞烟灭。
诸如自己眼前看到的董卓，而如画般的历史之下，又有多少他这样自己看不到且命定不凡、原本骨子里就流淌着不屈热血的勇士。面对不同时代资本的剥削，他们奋起抗争、拼尽所有。然而真正获得成功的，岂非也就仅有那区区数人的凤毛菱角罢了。
历史永远记住的只有成功者，甚至将失败者的名字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寂灭无痕。
殊不知这些人，才是历史齿轮下的如画血泪。
世道艰辛，人如荒草。残酷的现实，更是一次又一次践踏着他们视为生命的尊严。
直到他们精疲力竭、体无完肤般的被彻底打爆，最终磨平了棱角、选择了不甘且充满屈服般的妥协。
想到这里，感慨万千的段煨忍不住默然般的一声短叹。
他脸色动容，心中甚至也扬起了对于董卓的一抹莫名般的亏欠。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屈服在自己面前只有咫尺般距离的魔王，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深邃的冷笑。而那一直被他隐藏在暗中充满嗜血的利爪和獠牙，也即将在不久之后撕裂西凉之地的整片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