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姑姑把沈愉带到了偏殿，偏殿门口只有个小太监在值守，陈姑姑给了他几枚铜钱，关上门带着沈愉进去了。
“我刚才听你说，仿佛你对这女子仪容之术还有所研究？”
沈愉客气道：“研究不敢当，只是家里娘亲爱俏，我便也跟着娘亲学了些雕虫小技罢了。”
确实啊，这年代化妆品生产太落后，沈愉纵使有着超前了几百上千年的化妆理念和手法，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陈姑姑仔细地审视着沈愉的脸，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问道：“你拿什么东西上的妆？”
沈愉答：“是借一个宫女姐姐的柳树枝子画的眉，口脂是份例里的，口脂染了唇，还点了一些在两腮和眼皮上。”
哦，怪不得刚刚看她的眼睛好像比现在要好看些。
陈姑姑也不废话，让沈愉回屋去把她化妆的家伙事儿拿过来，现场给她自己化个妆看看。
沈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飞快地拿了包袱赶回偏殿里，包袱一打开，里头装着前端被削得尖尖的烧黑了的柳树枝，红色的唇脂，黄色的胭脂，还有她特意从屋里拿来的铜镜。
“怎么没有铅粉？”陈姑姑精心画的眉拧在了一处。
“这个……”沈愉无奈了，铅粉这玩意儿，有害不说，抹在脸上跟死了三天似的，哪里好看了？
“算了。”陈姑姑仍旧皱着眉，“你上妆吧，我看着。”
沈愉应一声是，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化起了妆。
没有底妆，那就略过这一步，着重画眼妆。沈愉用指腹沾了一点额黄点在眼皮上，轻轻拍打，将额黄晕染开，又沾了些红色的唇脂晕染在眼尾，眼影上好了，沈愉拿起削得尖尖的柳树枝，仔细地画上两条眼线。她眼睛大，但眼距生得开阔，为了弥补这缺点，向更标准的三庭五眼靠拢，沈愉开了个内眼角。
画完这些，沈愉用指尖小心地沾了一些柳树枝碳灰，用食指指甲在眼下添了两条细长的卧蚕。
不错，沈愉对着镜子，感觉很满意。
外眼线和内眼角拉长眼型，下眼睑根部的眼线增添双眼的神采，显得妩媚多情，晕染得当的红、黄两色眼影在其中相得益彰。
沈愉拿起用钝了的柳树枝又磨了磨，磨成笔尖粗细，开始一根根地画眉。
这里的人画眉毛，形状怪异也就算了，还糊成一坨，有什么美感可言呢？
沈愉给自己画上极仿真的一对柳叶细眉，看陈姑姑瞪大了眼睛，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画完了眉毛，沈愉对着光，仔细地在自己面部轮廓凹陷的地方晕染上淡淡的一层红色唇脂，最后把唇脂点在双唇上，一套妆容下来，虽然没有打粉底，可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手大变活人把陈姑姑都看激动了，连声赞好，沈愉假模假式地谦虚了一下就等起下文来。
“从明天，不，就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到我这里来听训了，你到司珍司去找一个姓秋的掌珍，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我写个手信，你带过去给她看。”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愉隐隐感觉到机会来了。
她当然要抓住这个偶然的机会，陈姑姑的手信一写好沈愉就接过来告退了。
一路摸到了司珍司，守门的太监问她来干什么，沈愉也没有傻到直接说自己来找秋掌珍，女官们那么忙，谁知道她会不会随便就把自己给打发走呢？
沈愉从袖子里掏出陈姑姑的手信，颇具暗示意味地掂了掂包袱，道：“宫正司的陈掌正让我来给秋掌珍送点东西的。”
那小太监看她穿着三等宫女的衣服，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但看她拿着手信，又拎着个包袱，也不像是假的，便领着她进了内殿。
秋掌珍神情严肃，穿着七品掌珍的银红色常服，两肩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墨云出月图，若不看她脸上那惨绝人寰的妆容，倒也是个颇有风韵的中年女子。
内殿中还立着若干名宫女，个个都化着大同小异的雷人妆，只是这样的人多了，反倒显得沈愉不正常起来。
沈愉双手将陈姑姑的手信奉上，秋掌珍看了手信，打结的眉毛松动了一点。
“你跟我进来。”秋掌珍吩咐沈愉。
秋掌珍领着沈愉穿过了织造室，或许是怕胭脂弄污了衣料，织造室里的宫女们没有化妆，都是素面朝天，沈愉感觉自己的眼睛好了一点。
织造室旁的内室里摆着一张大大的绣案，想来就是秋掌珍平日里办公的公廨了。沈愉不敢在别人的地盘造次，默默地垂头跟在秋掌珍身后。秋掌珍坐下抿了一口茶才开口：“半个月后的中秋宫宴上薛御女要献舞于陛下，依陈掌正所言，你于仪容之道颇为精通，薛御女献舞之日，你可为她上妆，所言实否？”
沈愉没想到一上来就给她这么大一张饼。
她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开玩笑，那可是中秋宫宴，皇上的妃子献舞，万一她化的妆大家都觉得奇怪，那薛御女丢了面子来找她怎么办？
可是现在这情况，那却不是她能拒绝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搏一搏，沈愉咬牙道：“愿勉力一试！”
秋掌珍压根没想过她会拒绝，此时听了这回答觉得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
秋掌珍吩咐下去，一名太监带着个净了面的宫女过来了，这大概是要她试妆吧。
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化妆师沈愉有了底气，摊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了那少得可怜的几样化妆品。
模特长着一张圆脸，面部轮廓流畅，中庭偏短，眉眼间距窄小，眉毛稀疏，眼型圆而钝，山根鼻梁偏低，唇部饱满，是典型的甜美长相。
沈愉只扫一眼心里便有了底，只是她手头上这几样磕磕巴巴的东西，能为这名宫女增色五分就已经很不错了。
沈愉在心里偷偷叹气，告了一声得罪，便用小剃刀把宫女眉毛下半部分的杂毛给剃了，又用柳树枝眉笔给她补上了稀稀疏疏的眉尾，眉毛一抬起来，宫女的眼神便显得清亮多了，她原来的眉眼间距太窄，眉毛压住了眼睛，显得人没精神，这样提一提，整个人立竿见影地容光焕发起来。
秋掌珍这时也看出了点门道，凑上前仔细地观摩起来。
眉毛的改造完成，苦于没有足够的用具，沈愉也只得放弃底妆和修容，连眼影也没给她画，直接上了眼线。外眼线在眼尾处加宽，拉出一条尖尖的弧，宫女眨了眨眼，秋掌珍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这怪模怪样的线往她眼睛上一画，那宫女的眼睛立刻变得勾人起来。
宫女中庭短，显得幼态又可爱，沈愉决定放大她的优势，用口脂在她两颊、眼下、鼻头、下巴都点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口脂也只薄薄地上一层，妆毕，这名宫女立刻变得娇俏起来，沈愉虽然满意，也不无遗憾地想着，要是有底妆啊修容什么的就好了。
“不错。”不愧是美业的同行，秋掌珍显得比陈姑姑淡定多了，只淡淡称赞一句就问起了她这样上妆的原理。
沈愉没有藏拙，大方道：“这位姐姐中庭偏短，额发也生得低，只是眉毛长得太靠下，压住了眼睛，便显得丧眉耷眼的没精神，把她的眉毛往上一提，这人看起来就舒展了。眼线、卧蚕也好说，眼线拉出去一点，中和这位姐姐面部的钝感，显得人灵动一些，卧蚕放大她的眼睛，口脂点在她两颊、鼻尖等处，能放大这位姐姐肤白的优势，且有泫然欲泣之感，让人看了心生怜惜，因此这唇脂便不可上得太厚，以免唇色太占锋芒而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秋掌珍听懂了，但没有听得太懂，她不耻下问：“你说的眼线、卧蚕、中庭等俱是何物？”
沈愉答：“眼线就是睫毛根连成排形成的一条黑线，人为地加长、加粗眼线有放大眼睛，调整眼睛形状的效果。卧蚕是眼睛下面那条肉，人笑起来时眯着眼睛会比较明显，画卧蚕同样可以放大眼睛，还有显年纪小的作用。中庭……把人的脸分成三部分，额头到眼睛是一部分，称为上庭，眼睛到鼻尖是一部分，称为中庭，人中到下巴是一部分，称为下庭。”
秋掌珍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追问道：“你怎么不给她上铅粉呢？”
沈愉再次无奈了，心说你们能不能放弃对那玩意儿的执着呢？
她道：“铅粉太粗糙，太白，涂在脸上容易掉不说，还显得假，化妆追求的效果应该是宛若天生，化了如同没化，好像人天生就长得那么美似的，用了铅粉，就前功尽弃了。”
秋掌珍这回理解透彻了，事实上她也一直觉得往脸上涂铅粉没有特别美观，可是别人都涂，她身为司珍司的掌珍怎么能不涂？
问完了问题，秋掌珍觉得老闺蜜陈姑姑给自己推荐的这个小宫女还算靠谱，她想了想，问道：“你还有什么缺项没有？若到了御女跟前再说缺这个少那个的可就不美了。”靠那么几根柳树枝就大言不惭地说要给薛御女献妆，秋掌珍觉得还是太勉强了。
缺，可太缺了。沈愉腹诽，粉底液修容盘高光膏，多多益善啊，可是来到这个古怪朝代的只有她——的灵魂，连她的肉身都没来，更别说她的化妆品百宝箱了！
“呃……”沈愉犹豫半晌，“缺项……甚多，我来写个单子，您使人帮着找找东西，行吗？”
“你会写字？”秋掌珍好奇了，既然如此，她怎么没被分到宫正司或司寝司呢？
秋掌珍的疑惑很快就在沈愉列出单子之后解决了，沈愉会写字不假，但只会写狗爬的，堪堪能认出来写的什么东西罢了。
秋掌珍无语，沈愉内牛满面，用惯了硬笔的人乍一下拿毛笔，实在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啊。
秋掌珍嫌弃地拿起笔誊抄了一份那单子，偶尔还要指点她两手：“这个字不是这么写的！缺笔少划的，也不知你师从哪个半桶水的……”
沈愉看着那个简体的“长”字被画了个圈圈，旁边附上秋掌珍秀气的一个“長”，深深地感到了代沟。
……写顺手了，一下忘了嘛。
“你要这细长中空铁管、铁茶盏做什么？”秋掌珍陷入了沉思。
“花瓣中有一物，名为精华，反复蒸馏……”
秋掌珍笑了，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沈愉：“不就是花露吗？故弄玄虚。”说着划掉了那长长一串蒸馏设备，添上“各色花露若干”几个字。
嘤嘤嘤，沈愉汗颜，好像……有点小看古人的智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