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陡峭的群山中间,有两条深幽的河谷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汇合,从高山上奔下来的溪流在这里冲刷出一块四周少见的平坦滩地,然后向左稍微拐了一个弯,径直向东流了出去。
在这个不大的河谷平地上,坐落着一个拥攘的小镇,四周的高崖陡壁像守护山神一样冷峻的注视着这个慢节奏的小地方。在这座小镇的东南一角,有一个很突出的建筑群,那洁白的外墙和周围一片砖灰色的建筑形成鲜明的反差,这里就是李洵的新学校。
夏日深秋,山脚下的河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伴随着这校园里的读书声和嬉笑打闹声,为这座慵懒困倦的小镇注入进一分难得的生气。来到学校大门入口,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不大的操场,在操场的后边是栋五层楼的红顶白墙建筑,上面赫然挂着三个金属大字—逸夫楼。
再一次踏上这光滑的水磨石地面,看着那熟悉的课桌讲台和黑板,李洵觉得过往的一切似乎都是昨天的事,自己只是晚上睡了一觉重新起来上学而已。他还记得他在这满是回忆的地方的第一节课,因为忙着寝室的收拾打扫,李洵他们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上了一半了,然而教语文的女老师并没有责怪,而是微笑的看向他们,热情的招呼他们几个同村的同学在教室的最后几排空位上坐下,然后拿起粉笔,让大家挨个自我介绍自己的名字,他则在黑板上写下里给同学们看。
“李洵儿!”
一声带着浓厚口音的方言从教师的后边冒了出来,教室里瞬间一片寂静,前排的同学都转过身来,猛地不约而同发出响亮的噗嗤笑声,本就害羞的李洵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所有同学包括讲台上的老师都盯着自己,两个脸颊瞬间变得通红起来,然后默默地埋下头去,紧张无助地扣起手来。
“安静,同学们!”
那似黄鹂鸟一样清脆的声音盖了过来,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李洵同学,你会说普通话吗?”
李洵慢慢的稍微抬起头,瞥见那女老师正微笑着看向这边,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不会...”
还是那浓浓的口音,李洵弱弱地回答道。教室里的轰笑声又此起彼伏,李洵的小脑袋埋得更深了,这时老师摆了摆手,把那笑声压了下来,然后她走下讲台,慢慢地走向他的座位旁边。突然,李洵闻到了一股越来越清幽的香气,那香味是他的嗅觉未曾感知过的,只是觉得这有一点像是山野里兰草的香气,这时他的耳根掠过一阵暖和的呼吸的气流,于是他便把头侧了过去,慢慢又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和一双清澈充满关切的眼眸。直到现在,李洵都觉得那是他印象里最洁白的牙齿,在此之前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有这样明亮的白牙,而在此之后就算见到了很多,但印象却不那么深刻了。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李洵点了点头,似乎比刚才更勇敢了一点,接着取出铅笔在一个新的作业本封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的很好,你不要害羞,跟着老师用普通话再说一遍”
这时她看向这个个子很小的同学,确定他的注意力来到自己脸上时,便张口放慢动作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李...洵..."
紧接着她又打起手势指导起他发音技巧,并示意他大声的说出来
“李...洵”
虽然还是不太标准,但明显比刚才要好的多,这一次除了极个别的同学,并没有人嘲笑他
“不错,就是这样,李洵同学。慢慢来,不着急”
接着她便转过身去,径直回到讲台,在黑板上写出两个漂亮的粉笔楷书——李洵。
这便是小李洵第一次被介绍给新学校新同学的经历,他不由得感慨起来:时间过得是如此的快呀,当年的嘲笑声已经远去,那慌张和局促已经风轻云淡,留在这记忆里的只剩年少的情谊和那关切地笑脸,以及那笑脸上那两排洁白的牙齿,这记忆还将伴随他的余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一次,李洵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直接找到后面的空位放下书包,并热情的和刚进教室的“老同学”打招呼,搞得其他人都很诧异,纷纷向他投来疑惑不解的眼光。不过李洵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等到老师进教室的时候,他便起身迎了上去,热情的主动打起招呼来。
“罗老师,您好!”
老师明显对这个生面孔的学生感到有些意外。
“你好,请问你是这个班级的同学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从村里面转下来的新同学,我叫李洵。”
李洵微笑着回答,并知细地端详起这张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脸。
“喔喔,我知道了,你们是李家坡来的新同学吧。就你一个人到我们班吗?”
她随手把带来的上课用的教材放在了讲桌上,这时候,李洵发现教室里到了的这些同学都把目光看向了自己。
“是的,罗老师。还有其他几位同学,不过他们正在收拾寝室,可能要待会才来。”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用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罗老师,很高兴成为您的学生,希望您多多关照!”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头稍微昂了起来,用坚毅自信的目光看向她,接着便递上了自己的右手,老师明显没有想到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口里会说出这么正式的话,眼神里满是吃惊,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见她略显呆滞地把手伸了出去。待到李洵转身回到座位,她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只手像是大理石雕塑一样还悬挂在半空中。
这时刚好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她才把那只手猛地收了回去,左右扫视了一眼整个教室。台下的其他学生都惊奇地盯着她看。
“哼哼..."
听到老师的两声干咳的声音,看向讲台的同学都收回了他们的目光,自顾自地找起自己的课本来。这时候,老师才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教室倒数第二排的李洵身上,不过由于他个子太矮,身子完全被前面的一个女同学给挡住了。她只看到一只露出来的黑黝黝的小胳膊。
罗老师小时候是在市里面长大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在这个小地方,一干就是十几年,学校里的很多孩子也都是农村来的。在她过往的印象里,这些农村来的孩子要么太过害羞腼腆,要么太过调皮顽劣,不过像刚刚着位同学这样自信从容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由不得多了几分好奇,先不说那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这么小的孩子是从哪里学的着这么官方交际的话呢?整整一节课,她都被这些脑海中的疑问搅得心神不定。
下课后,罗老师回到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其他的同事讲起了刚刚的事情。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各自也都发表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位老师说。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现在的小孩都聪明着呢,肯定是在电视上学来的。”
另一位坐在罗老师对面的男同事也搭腔道
“小孩子很喜欢模仿大人的行为,这本就是正常的嘛!”
罗老师立马反驳道。
“你们刚刚没有亲眼看到,那整个表情和神态不像是模仿出来的,当我我看向他的眼睛的时候,你们知道怎么样吗?那简直就像是里面装了一个大人”
这时候,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也提起了兴趣,便转过身问道
“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李洵”
罗老师立马答道,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愿意相信自己的同志,马上就抓起这根救命稻草。突然,从办公室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
“诶!这不是楼下那位新来的李老师的孩子吗?我还认识他爸爸,这孩子上学很早,而且从小就表现异于普通的孩子,听说是个神童呢。"
听到这里,众人都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似乎都想听他讲讲这个神童的故事。
“我还知道,这孩子年年考试都是满分第一名,而且唐诗宋词各种文学名著张口就来,而且还不是那种死记硬背的,他能给您讲出条条道道来。”
看到众人都听进去了的样子,这个老师便抿了一口水,更加神采飞扬地讲了下去
“我有一个表兄就是在他们村里的,听他说啊,这孩子嘴里经常吐出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词,而且那种复杂的心算什么的,比一般的大人都还厉害,最有甚者,这孩子还精通周易和其他的经史子集内容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扫视了一下办公室的其他人,然后用一种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
“别说一般人不懂这些了,恐怕我们这屋里的这一批教育工作者都不如他呢”
听到这儿,平时爱和这位犟嘴得另一位年轻女教师坐不住了,便开口质问道。
“王老师,您说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您那位亲戚不会是吹牛的吧?”
听到到这位平日里爱怼自己的美女老师这样说,这位王老师便换了语气。
“小庞老师,您可别不信,这孩子就在徐老师他们班,有机会您可以亲自去证实一下呀!到时候看看我有没有吹牛。”
那位年轻的女教师并没有继续回答他,而是看向了窗前正在备课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徐老师,向着她说道。
“这样说来,徐老师您们班里这次来了一个神童呀,那您可得把握住了,要是真像王老师说的那样聪明,这以后不得是考清华北大的料子吗!,我们学校好像还没有出过清华北大的苗子呢!”
徐老师还是自顾自的备课,并没想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礼节性的笑了笑。这时上课铃声响起,她便收拾起东西,起身往教室走去了。
刚进教室门口,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便像猫见了老鼠一样一溜烟地缩回了自己的座位。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管这些,而是把把注意力放在了教室的后几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个子最小的孩子,他也看向自己。不过奇怪的是,那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并不像看到一位新认识的老师的样子,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人看到了自己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一边看着那张的脸一边和自己记忆力模糊的样貌做对比。想到这里,徐老师也甚是惊异,果然和罗老师讲的一样,这孩子有异于常人的成熟感,可能就像王老师描述的,这新同学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童吧。
课上,徐老师作为班主任正式的向全班介绍起了新来的几位同学,并把班里的班长和学习委员这些班干部介绍给了他们,要求他们平时多多的帮助新来的同学。接着她又稍微调整了一下座位,把李洵放在了最前面第一排讲桌前的位置,另外两名同学也按身高先暂时安排到了中间几排。最后她又让这三位新同学逐一上台自我介绍,第一位女同学有些害羞,当看到台下盯着自己的一双双眼睛,她也没见过这场面,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当她开口介绍自己名字
“我叫张霞...”
还没有说完,全班不约而同的被那口音逗得大笑起来,只有李洵和另外一名同村的同学默默的坐着,李洵抬头望向讲台,低着头的张霞脸已经涨的通红,双腿都有些微微的颤抖。这时候徐老师立马制止了其他同学,并严肃的批评道。
“你们台下的人在笑什么呢?是在笑他的口音吗?你们自己的父母哪一个会讲普通话?你们刚刚进校门的时候谁会说普通话?不晓得你们哪来的自信嘲笑别人?”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教室变得鸦雀无声,刚刚还嬉笑议论的同学全都略带羞愧似的底下了头,没有人敢直面老师的余威,接着她又鼓励起了台上站着的女同学。
“张霞你接着讲,不要害怕,就用你老家的话说,他们都听得懂。”
不过这时候台上的张霞同学已经被刚刚的阵势吓飞了魂,眼窝里的泪珠不停的打着转,那两条黝黑的马尾辫失神的垂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见此情状,徐老师本想上台安慰她让她下来,突然看到讲桌前的李洵站了起来,径直走上讲台,只见他把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女同学扶着在就近的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接着,他拿起粉笔在黑板的左下角写下两个标准的楷体字—李洵。然后他又敲了敲黑板,听到这声,底下的同学又全部抬起头来。
“我叫李洵”
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传来,接着众人看到他又转过身在黑板上飞快的写下一排拼音字母似的东西。只有徐老师看出来这是什么,不过她没有吱声,也没有阻止,只是站在下面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特别的新同学。
“我和李霞都是来自李家坡,以防大家听不懂我们村的话,让你们看笑话,我再用其他方式介绍一遍。”
听到这,刚刚坐下的李霞也停止了抽泣,抬头看向了这位同村老同学。
“My name is LiXun. ”
顿时台下的其他同学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在那个年代镇上小学学习的他们还完全没有接触到英文。接着教室里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揣测着这位新同学写的和说的是什么。
李洵其实心里早就不计较当年的事情,一群小孩子不知事而已,况且这事也没对他产生什么后续不好的影响。不过今天看到张霞哭泣的样子,自己又身处这重演的现实世界场景,不由得想做点什么,让自己这群“老同学”开开眼。
没等大家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李洵又转身来到黑板前,接着在后面写下了一段和刚才差不多的字母。这一次,一直在台下默默看着的徐老师也懵了,她并没有见过,不过猜想应该也是什么其他国家的外文。
“Mein Name ist LiXun.”
教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不过李洵没管这些,他肃立在讲台旁边,然后用力地敲了敲那木板桌面,回过神来的同学们被他那弱小的身板上投射过来的坚毅眼神和那不可言状的某种气场镇住了,又纷纷安静下来,于是他又继续说到。
“我知道你们听别人说话很挑剔,所以特定用了多种方式介绍自己的名字,希望你们现在都理解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