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在家摆了个工作台,门也懒得出了,工作也停滞了,其实他也没什么正经的工作,工作室招了几个小年轻,周清河是个工作狂,自尊自爱自重极了,当初两个人合伙就分工明确,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轻易来找他这位合伙人的,李泱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即使他去了也就纯粹去转转,顺便定画稿原件。
大概在家呆了足有半个月之久,如果不是随着地下摊开的画稿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李乐媛女士都要担心自己给儿子染了一个瓷器活儿。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李泱去了咖啡厅。
“好久不见啊,泱泱。”王姨在门口打招呼。
李泱摸着头笑了一声,打了声招呼,踩着拖鞋穿过长廊,夕阳透过落地窗,在地下照出斑驳的影子,经过旋转扶手台阶,往二楼的角落里去。
李泱出门的时候抓了一件薄款外套,以防晚上冷,他准备今晚上加个班,工作室的屋里一股闷热,他开了空调,然后出门在画廊里找了个凳子,坐着发呆。
“泱泱。”不知道坐了多久,李乐媛女士在楼下叫他。
李泱侧了侧头,楼下的声音更大了。
“泱泱,你在嘛?”
“在。”
“下来吃饭。”
李泱舔了舔唇,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窗外的天空已经很黑了,他意兴阑珊的从楼上下来,咖啡厅已经没有客人了,展厅也没有游客了,李泱跟着妈妈坐着吃了晚餐,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
李乐媛女士去展厅把画取了出来,挂在画室里,开了一扇小窗通风,把楼下的瑜伽垫抱了上去,一切布置妥当,收拾好画展,才笑眯眯的说,“那我回去了。”
“嗯。”李泱应了一声,还是坐在院子的椅子上不动。
“对了。”李乐媛女士从吧台的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头戴耳机,往李泱的脖子上带,笑着道,“我刚入手的降噪耳机,可能对你有好处。”
“额?”
“明天国庆,放假第一天,我们展厅可能来来往往会有很多人。”
李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乐媛女士哼着歌,背着包,出了门。
李泱坐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才意兴阑珊的往楼上走。
到十月下旬,李泱的生活都特别规律,早睡早起,每天往脖子上挂着一个降噪耳机到处招摇过市。
从家到画室,唯一的活动就是去社区里转转,有时候会被许建国同志留着给看看画,李泱总会玩笑似的在画上添一点俏皮的东西,许建国同志开心的往社区群里发,渐渐的社区里都知道了李泱的恶趣味。
这中间,小渔村过境了两次台风,天气也渐渐凉快了。
这个季节的海边小城,衣服都是乱搭的,早晨出门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套着羽绒服,下身却套着一条裤衩骑着电动车出门。
李乐媛把家里的长袖翻了出来,洗了一遍,喷了香水,才挂进衣柜里,李泱套着长袖长裤和薄外套出门了,但是脚上却仍然固执的踩着拖鞋来回跑,到了月底,还是老老实实套袜子套帆布鞋出门了。
画的进展很顺利,李泱在这期间还和庞老视讯了一次,庞老看了画之后表示很吃惊,赞叹连连,但是和出土的比起来,他就不能下海口了,两个人商量着,要去找看过原画的人,庞老顺着找到了老熟人来看画,那人对仿出来的画表示很吃惊,并且告知会坐最近的飞机过来亲自看看。
李泱欣然同意,那边确定了飞机的航班,这边也确定了酒店,李泱在吧台拿了车钥匙出门,去机场接了人,一老一少,碰了面之后,李泱才知道这位是历史考古学家的教授,李泱一改常态的吊儿郎当,恭顺有礼的带着,在外面吃了粤餐,带着回酒店准备休息的时候,结果老者却按耐不住的要去看画。
李泱带着人去画室的时候,李乐媛正准备打烊,结果看到李泱领着人进来,惊讶的道,“泱泱,你怎么没带人去休息?”
“你好你好。”老教授笑着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有叨扰的地方还请见谅。”
倒是把李乐媛女士搞的稍微不好意思了。
李泱给两人互相做了介绍,一行三人往画室走,老教授一路跟着,一路笑着道,“你这布置的不错。”
“是吧,”李乐媛笑着承认,“我也觉得不错,这些桌子什么的都是我在外面写生的时候带回来的。”
“不错不错,得好好看看。”老教授笑着道。
“今天天晚了,院子里看着不慎清楚,明天我陪你好好逛逛。”李乐媛笑着一脸灿烂,指着满屋子的话,“你要是有看上的,我也一并送你了。”
“哈哈……多谢多谢!”
三人进了画室,看了画,老教授看了实体之后,一顿夸赞,直叹年轻有为,还直言不讳,他们找了不下十来个人来画,这一副是他最满意的了。
李泱笑了笑,表示画还没完成,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接下来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来慢慢完成,老教授拍着李泱的肩,连连称赞,表示年轻人不骄不躁,性子真是不错,李乐媛女士站在旁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很是骄傲,这可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儿子呢,多骄傲啊!
当天晚上老教授很满意,睡了一宿之后,李泱带着去吃了早茶,吃完早茶之后,老教授按耐不住的表示要去画展逛逛,李泱领着进了画展之后就让李妈妈去接待了。
这边厢接待完老教授,老教授抱着相机拍了一个G的内存,里里外外,两个人泡了一壶茶,在院子里选了一下午的照片,中午都是叫的外卖。
李乐媛女士很捧场,当即要了几张照片,准备用来做宣传,两个人凑在一起,还做了几张别致的书签,李乐媛不仅把打印机搬了出来,还把她的朋友叫了过来一起设计图片。
老教授当即表示这些设计不如自己提的字,小妹当即递了文房四宝过来,老教授写了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还笑言这瘦金体的宋徽宗有点歧视女性,李乐媛表示整个宋朝皇室对和亲的固执,两个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正碰上许建国同志来访,许建国同志虽然没有画画的天赋,偏偏对画画有莫名的执着,可是这避免不了他是书法家出身啊,从小到大浸淫的书法,行书楷书隶书等等,几乎都是信手拈来,这三人凑在一块儿,整个院落都颇为热闹。
路过的游客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这几人都毫无知觉。
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商量的去市中心吃了一顿远近闻名的餐厅,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给李泱打包,几个人老顽童一般的凑在一块儿互相拌嘴互相探讨,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老教授为了这两人还特意多留了一天,三人第二天还背着一堆家伙什去了郊外写生作画,大约半个月之后,画展的入口多了一副字画。
暂且不论他们玩的怎么样,李泱自顾忙着自己的,耗时三个月的画作接近尾声,中途叶时来过一次,在画室里呆了几个小时,坐坐就走了,饭都没有吃,当天下午的高铁饭直接返回省城,现在事业单位都查的严,他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长时间。
李泱的华在晾干之后,两母子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了表层处理,第二天,就有专业人士来带着画离开。
大约是在半个月之后,李泱的账号多了一笔数量可观的款项。
自此李泱这小半年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
李泱每天这里逛逛,那里走走,早起刷刷剧,玩玩游戏,闲暇时间画两笔画,实在没事干的时候,去指导指导许建国同志画画画,这般游手好闲,溜猫逗狗,天天在社区里晃荡,亦或是抱着速写本到处游荡,李乐媛女士有点看不下去了。
“泱泱,你不去工作室吗?”
“周清河在啊。”李泱一边忙着打游戏,一边应了他妈妈一句,“他最近在忙IP剧上映的事情,不需要我。”
“那你去找点事情做啊。”
“好。”
李泱第二天就背着画板带着钓鱼,去海边租了条小船,在海里呆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黑了一圈。
李泱给在展厅的妈妈打了个电话,今天的收获颇丰,正好李女士这几天空闲,让她过来看看今天的成果,顺便帮自己拎一部分东西回去,结果还把王姨带了过来,两个人说笑着走了过来。
“哇,泱泱,今天这么大的收获啊!”王姨看着两个网兜里的海鲜。
李泱应了一声,然后从旁边拎出来一个桶子,桶子里是一条深海小鱼,在桶子里游的正欢。
“好漂亮的鱼啊。”李妈妈对美的事情,那是来者不拒的,当即拍板,“这条鱼我要留着养。”
“没几天也会死的。”王姨不是很赞成,“趁着新鲜,还是吃了吧。”
“暴殄天物!”李女士评价,啧啧称道,“太残忍了!”
李泱没接话,只是把两个网兜里的海鲜递给旁边站着的王姨,笑嘻嘻的和王姨商量,“今晚上下厨?”
王姨拎着海鲜往后厨去,边走边说,“今天晚上吃了还有多,其余的我都生淹了。”
“好,辛苦王姨了。”王姨是潮汕人,最会做海鲜。
李泱关上后备箱,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拿一个袋子装好,并递给旁边站着的妈妈说,“这个记得提醒我,晚点带回家洗。”
“好。”李乐媛的满腹心情都放在了桶子里的小鱼上,心情的特别好。
李泱看自家妈妈这个状态,觉得还是自己默默记下来比较好,两个人拎着乱七八糟一堆的东西往展厅走去。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古朴的窗棂隐隐约约的照进来,斑驳的树影,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今天的油画小镇似乎异常的安静。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李泱忍不住转身问妈妈,“我刚进小区的时候,查的也很严。”
“嗯。”李妈妈拎着袋子往里面走,“最近阳了好几栋楼,这两天消杀。”
“哦!”
李乐媛指了指对面小区,“那边楼里据说没有几个是没得过了。”
李泱点了点头,放下身上的工具,把搭在手上的风衣外套套在身上,回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真快啊!
又一年。
门口的这棵树,都长得比自己快。
“泱泱,这是今天画的吗?”李乐媛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抱着一幅画从外面冲了进来,李泱瞥了一眼,点了点头,“今天的阳光很好,海很蓝,天高云淡的,正好碰到几艘军舰,我就画了下来。”
“真好看!”李乐媛赞叹。
“这么喜欢明天可以带你出海去。”
李乐媛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近疫情处于感染期。”
李泱叹了口气,笑着道,“那边没人,放心吧。”
“好啊!”李乐媛女士兴奋的道,“那我今晚上可以去收拾东西。”
李泱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水杯,有,四年了吧,从疫情到现在。
近两年,大家都形成条件反射了,只要听到自己所住的地方有一点封控的风声,大家都会尽快的撤出,投奔亲朋好友去,就为了第二天能够正常上班和上学。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政策放开,大家态度不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长征!
“泱泱,你电话响了。”李乐媛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瞥了一眼联系人笑嘻嘻的问,“你还和叶先生有联系啊?”
李泱伸手接过手机,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先生是指哪位,顺着妈妈的视线看到语音来电——叶时,才笑着摇头,接过电话,解释道,“这大概是第一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李乐媛应了一声,转身接着去收拾安置自己的小鱼。
李泱盯着手机屏幕,往后靠在藤椅上,仰着头去看天井,呆了一呆,才划开接听,懒懒的喂了一声。
“在干嘛?”
“喝茶。”李泱撇了一眼旁边的茶具,如实回答。
“我看你今天发圈,去海边了?”
“嗯。”
“有收获吗?”电话那头的人轻声问。
“还不错。”李泱应了一声,之后又补充一句,“够我最近解解馋。”
“看来收获不错。”叶时附和笑道,李泱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那边的人也跟着静了静,李泱隐约听到李乐媛女士开心的欢叫声和王姨的说话声,随着那边的安静,和这边形成了对比,李泱抿着唇,看着湛蓝的天空,忍不住问电话那端的人,“有什么事情吗?”
叶时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握着电话,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来来往往的学生,或是成群结队,或是形单影只,嬉笑怒骂在这一刻都愈发的鲜明且活泼,冷风刮在脸上,嗖嗖的有些冷的,电话那端的人,却是让他心暖的根源,他忍不住调侃,“没有事情的话,就不能找你了?”
他的语音上扬,李泱脑海里关于那晚的记忆,顷刻间全部灌入。
李泱抿着唇,没有讲话,眼神开始放空,叶时也跟着默了下来,身边有女学生笑闹着往这个方向来,看到叶时都静了下来,礼貌的打招呼,“叶教授好。”
叶时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
李泱听见那边的声音,上下嘴唇碰撞,如呢喃般的喊,“叶教授!”这话一出,他立刻回神,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张着嘴准备说,没事的话就挂了,结果那边的人笑着应了一声,“诶,李同学。”
“叶——时。”李泱咬着唇
叶时笑着应,“是。”在李泱未挂电话之前,再次添了一把火,“不叫哥哥嘛?”
李泱伸手捂着脸,紧紧的抿着唇,不再讲话了。
这段事情,恐怕一时过不去了。
李泱有点恼怒,握电话的手微微用力,正准备拿下来挂断的时候,那边的人又笑着转了一个话题,“我刚听到消息你那边有疫情。”
“你消息倒是灵通。”李泱嘲讽的道。
“泱泱,没和你开玩笑。”
“哦。”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是。”
“注意安全,就你那性子,完全耐不住在家呆很长时间。”
李泱哧了一声,“叶先生,这是疫情的第二年。”
“嗯。”叶时开了车锁,把公文包放在副驾驶上,发动了车子,暖气呼呼的吹过来,痒痒的。
“所以叶先生和我打语音,就讲这些?”李泱靠着椅背。
“泱泱是怪我之前没有足够关心你吗。”叶时靠在车椅上,手指敲打着方向盘。
“叶时。”李泱不想和他过多纠缠,他修养这几个星期的脾气好像被他轻而易举的挑了起来,意识到这一点,他反倒冷静下来了,“好,我知道了,谢谢!”
叶时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想说,有些想你了!很想很想,每晚都能梦见你。
“……还有什么事情吗?”
叶时顿了顿,最后低下头,应了一声,丧气一般的道,“没了。”
“那挂了吧。”李泱毫不客气的挂断语音。
微信的语音挂断,不像手机的电话,挂断就真的挂断,连着界面都没有,叶时挫败的放下手机,锤了方向盘一拳,忍不住想给自己来一拳,嘴贱!
会不会讲话?
到底是哪里踩到了雷区!
他在这一刻,突然对自己有深深的感悟,情商低!
真他妈低!
他摸了一把脸,按亮屏幕,点开微信,微信界面是李泱一片空白的头像,他和李泱的聊天界面太干净了,从加微信到今天,一页都没有占满。
李泱挂了电话之后,看了眼天边的云,听见后厨的欢笑声,心情又变好了,突然觉得这通电话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泱泱,快来,尝尝王姨的手艺。”妈妈在后厨叫。
李泱扔了手机,站起身往后厨去。
“叶先生找你有什么事情吗?”李乐媛女士在低头吃花螺时,忍不住多问了李泱一句。
李泱剥虾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儿,就问了一下咱们这的疫情。”
“叶先生还挺关心你。”
李泱应了一声,然后把剥好的虾放入妈妈的碗里。
“……泱泱,叶先生是不是在追你啊?”过了半响,李乐媛突然问道。
李泱愣了一下,然后去看自己的妈妈,李乐媛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笑眯眯的给自己儿子分析说,“上次你画画过于投入,我看他坐在你旁边几个小时,都没眨过眼,我刚开始还以为他跑这么远是来看进度的,结果他什么都没问,就和你说了几句话,晚饭都没吃,又赶回省城了。”
“有这回事儿?”李泱蹙眉。
李乐媛咬着筷子,肯定的点了点头,“我当时还纳闷儿呢,今天看到他给打电话,突然就想到了。”
李泱继续低头剥虾,给虾蘸满醋才一口吞进嘴里,听见妈妈接着问,“所以他是在追你吗?”
“不是。”
“啊?”李乐媛愣了一下,随后低着头,“难不成我眼花了?”
“嗯,是的。”李泱笑自己的妈妈,肯定的道,“你眼花了。”
李乐媛在感情方面其实挺大条的,不然当初为什么到小三闹上门才知道自己丈夫出轨呢。
“泱泱,如果有人追你,你正好又合心意的话,赶紧答应哈。”李乐媛女士语重心长的和儿子说。
“好,知道了。”李泱笑着道。
两个人坐在摇曳的温暖的灯光下,吃着海鲜,笑笑闹闹,说说明年的计划,或者是规划规划去哪里旅游,王姨端着最后一碗海鲜出来,三个人围着一桌子的海鲜大快朵颐。
李乐媛第二天躺在摇椅上,看着院子里的树,一脸的惆怅,脚边放着她小小出行的背包。
“别不开心了,等过两天再带你去。”李泱笑着站在厅堂前和自己的妈妈说。
“怎么就封了呢。”李乐媛女士叹了一声。
他们昨晚上吃海鲜吃的有点晚,三人怕凉,多喝了一点黄酒,结果三个人都喝高了,就着随军床躺了会儿,结果躺着躺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准备回家的三人,发现回不去了,社区有栋楼确诊了一例,他们跟着管控三天。
世事无常!
三个人关在展厅三天,把剩下的海鲜吃了,李泱就坐在院子里,手边放着茶具,喝茶发呆,把之前搁浅的书翻了几本出来。
除了核酸,比之前更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