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并非一日,到了东阳郡,从运河进入淮水,折而向东,不用两天时间便可进入通济渠的南端入口。
前后两朝对这条帝国命脉自然都是下了大功夫。
曾经这运河之上难免也会有一些强悍水匪劫掠船只,一度造成不小的损失,甚至让往来的货船提心吊胆,但朝廷可以对一些占山为王的土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但凡威胁到这条命脉运河的水匪,那却是毫不客气。
从洛口直到杭州,漫长的运河线,每隔一段都会有漕运衙门的码头,码头除了方便往来商船客船的停泊,而且常年都会有官船待命,但凡水上出现状况,漕运衙门的水兵便会立刻登船,离岸剿匪。
对运河上抓捕到的水匪,那更是毫不客气,几乎都会斩立决。
所以在这条运河上劫掠的成本会很高,要么成功,但凡有一次失手,那就是掉脑袋。
除了偶尔出现真正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干一票的强人,运河的匪患已经是十分罕见。
不过除非太过急迫,大部分货船也尽量避免在夜里行船,白天运河上船舶往来穿梭,到了晚上,运河上的船只就凤毛麟角,往往都会停迫在就近的码头歇上一夜,等次日一早再出发。
也正因如此,沿途的码头都会十分热闹,赌坊酒肆林立,勾栏如云。
不过夜里行船,在经过码头时候见识繁华热闹之后,接下来就有很长一段路冷寂昏黑,好在两艘官船的船夫常年在运河来回,对水道的情况十分熟悉,即使是在夜里,也能准确前行。
已是深夜,今晚轮到陈芝泰和耿绍执勤,夜风习习,站在船头,陈芝泰望着前方黑乎乎一片,心情有些低沉。
他希望早些赶到江南,见识一下江南的莺歌燕舞,但几天下来,道路似乎没有尽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江南。
“老耿,在想什么?”扭头看到耿绍坐在甲板上,背靠船板,若有所思的模样,陈芝泰好奇道:“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我见多识广,说不定可以开导开导你。”
耿绍也不理会。
陈芝泰靠近过去,在耿绍身边一屁股坐下,用胳膊捅了捅耿绍,轻笑道:“是不是夜深人静,又想女人了?”
“你脑子里除了这点事,就没有别的?”耿绍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只是好奇这次到江南到底是要做什么。”
陈芝泰诧异道:“大人不是说了,他是大理寺的官员,刚刚上任不久,要到江南巡查案件,老耿,你是不是想女人想傻了,连这个都忘记了?”
“我看你脑子除了女人,也想不出别的。”耿绍冷笑着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粘着假胡子的家伙有些鬼鬼祟祟?”
“你是说那个像游魂一样的家伙?”陈芝泰更是靠近,压低声音道:“老耿,你说他的胡须是假的?”
耿绍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陈芝泰,诧异道:“你没看出来?”
陈曦和紫衣监两名吏员扮作大理寺刑差跟在队伍里,大理寺那六名真正的刑差从一开始就知道三人不是大理寺的人,也很快就发现三人是太监假扮,胖鱼三人起初倒也不知道三人不是大理寺刑差,秦逍也没对几人多说,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胖鱼和耿绍早就发现陈曦是太监假扮,耿绍诧异的是陈芝泰竟然如此后知后觉,到现在都没看出陈曦是太监。
陈芝泰有些尴尬,摸着脑袋干笑两声:“有些怀疑,不敢确定。”
“那人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有几次出现在我身后,我根本没有任何察觉。”耿绍道:“我每次看到这人,心里就有些发毛,就像当初在白虎营的时候,每次看到那位刘副统领......!”想到陈芝泰也不知道刘副统领是何人,只能道:“反正那太监的武功一定很高,身手只怕还在大人之上。我以前听人说,京都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叫做紫衣监,紫衣监里都是一帮太监,高手众多,我寻思此人是否也是紫衣监的人?”
陈芝泰摸着粗须道:“老耿,大人去江南巡案,太监跟着做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耿绍皱眉道:“大人如果只是巡案,紫衣监的人为何要跟着?而且还是紫衣监的高手。我瞧那太监对大人也不是很客气,大人对他也若即若离,两人的关系似乎算不得好,既然如此......!”沉默了一下,陈芝泰看着耿绍,见他小半天没说话,忍不住问道:“老耿,你有话就说,憋了半天也该放个屁......!”
他话声未落,耿绍却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陈芝泰吃了一惊,正不知耿绍意欲何为,耿绍却已经沉声道:“别说话。”赫然起身,向前方望去,夜风吹拂,水面微荡。
“怎么了?”陈芝泰一脸茫然,见耿绍神色凝重,也顺着陈芝泰的目光向前望去,前方除了一片漆黑,也看不到什么。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耿绍问道:“好像......好像是搏杀声?”
陈芝泰一怔,还没说话,就听身后传来声音道:“你的耳朵倒是很灵敏,不错,前面有人在搏杀。”
耿绍和陈芝泰都是吃了一惊,回过身,只见陈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幽灵一般。
耿绍见陈曦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正盯着自己,心下一凛,此时却听得脚步声响,抬头望过去,只见秦逍和顾白衣正快步过来。
“大人!”两人急忙拱手迎上,耿绍向船头前方一指:“前面传来搏杀声,好像离得不远。”
“确实不远。”秦逍点点头,他先前并没有睡下,和顾白衣深夜交谈,在耿绍听见动静之前,便已经隐隐听到从前方传来的声音,立时赶了出来,不过陈曦显然比秦逍更快察觉。
耿绍这时候才看到,秦逍的是手里竟然拿着一把刀,刀鞘和普通的刀不同,通体漆黑。
陈曦的目光也落在了秦逍那把刀上,略有一丝诧异:“金乌刀?”
“你认识?”秦逍看了陈曦一眼。
这把刀是在京都时候,圣人所赐,那次圣人不但赐下布匹黄金,而且赐给了秦逍一把刀,给予佩刀资格。
秦逍第一次见到这把刀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特别,想着是圣人所赐,也不好佩着刀四处招摇,毕竟在京都这深水之中,有时候还是需要低调一些。
这把刀他一直守在府里,此番下江南,才带了出来,也是收在行李里,没有佩在身上,但听到运河上出现搏杀之声,情况不对劲,这才取刀在手。
他虽然只是四品境界,可是得到血魔老祖的传授,有一把刀在手,实力就不只是四品那般简单,有刀在手,小秦大人才会感到心里踏实。
陈曦也没有多说,只是将目光投向前方。
陈芝泰瞟了陈曦一
眼,心想这狗东西竟然连大人的话都不回答,还真是牛气哄哄,若有机会,需要好好整治这死太监一顿,不过一想到此人是紫衣监的高手,刚刚生出的心思立刻扑灭。
“这些年运河上已经很少听说有水匪为患。”顾白衣单手背负身后,也是望着前方:“难道是有人劫船?”
“加快行船速度。”秦逍吩咐下去。
官船破水加速前行,前面的厮杀声也越来越清晰,陡然间火光亮起,就在前方不远处,忽然间亮起火光,秦逍目力了得,依稀看到前方一条船只停在运河中央,船上人影闪动,尚在厮杀。
“有人放火烧船。”秦逍沉声道。
“不是货船。”顾白衣也是看得明白。
边上几人明白顾白衣的意思,如果真是水匪劫掠,只可能是挑选货船出手,抢夺船上的货物,既然前面不是货船,那么就几乎没有水匪冒着砍头的风险去劫掠,毕竟水匪杀人不是目的,主要目的是为求财,船上无货,对一般水匪来说就不会下手。
费辛和胖鱼本来还在熟睡中,但船上一阵动静,也惊醒二人,匆匆跑到船头来。
对面那艘船上的火光越来越大,火借风势,极是凶猛,火光之下,两拨人正在拼力厮杀,其中一方清一色黑衣在身,正以众凌寡,奋力抵抗的只有寥寥两三人,普通人打扮,在黑衣人的围攻之下,已经是险象环生。
官船迅速靠近,显然也惊动了那群黑衣人,有人大声叫道:“官兵来了。”
官船和普通船只大不相同,久在水上混迹的人一眼就能辨识出官船。
火势正猛,再加上官船过来,那群黑衣人也闹不清楚官船上有多少兵丁,有人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黑衣人立时纷纷从船上跳入水中,迅速潜入下去,看他们的动作,显然都是水性极好。
秦逍这边早就有了准备,距离那小船还有些距离,秦逍已经跳上船舷,双足一蹬,整个人已经如同鹰隼般飘然而出,正落在了小船的船头上。
舱内正好有两名黑衣人冲出来,却是拽着一名发髻凌乱的女人,迎面碰见秦逍,见秦逍手中拿刀,正冷冷盯着自己,一名黑衣人也不犹豫,冲上前来,挥刀对着秦逍砍了下来,出手凶狠,分明是要取秦逍的性命。
“呛!”
金乌刀出鞘,火光之下,金乌刀通体泛黑,泛着冰冷寒光,那人大刀距离秦逍头顶还有一指距离,秦逍手臂一挥,刀光划过,已经干脆利落地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另一人吃了一惊,拽着那女人回头往船舱里去,秦逍却已经是如影随形,瞬间到了那人身后,拳头打出,重重打在那人的后脑勺上,那人哼也没哼一声,向前直挺挺扑倒下去。
此时耿绍和胖鱼也早已经从官船跳了过来,手中握刀,只见到甲板上躺了七八具尸首,除了被秦逍所杀的黑衣人,另有两具黑衣人尸首,剩下的都是普通衣衫,明显就是船上的人。
官船靠过来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几乎都从船上跳入水中,入水之后便没了踪迹,秦逍杀一人,打昏一人,被打昏的黑衣人倒下时,那女人摔倒在船舱前,这妇人衣衫凌乱,头发披散开,脸色苍白,火光中,秦逍见这女人已经三十出头年纪,没有少女的纤细窈窕,而是成熟妇人的丰腴,那张有七分姿色的脸上一片惨白,似乎已经被吓飞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