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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小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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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微微垂下眼, 他的面容冷毅俊美,一双凤眼却生得极为凌厉,平常看人时总是忍不住叫旁人不自觉地瑟缩起来, 如今微阖着眼皮,倒是削弱了几分肃杀之气,显出几分温雅来。

他尚且舍不得折腾的人,却要任由她们讽刺羞辱?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燕观向来是个不爱忍事儿的人, 与周幼吾有关的事, 他便更不想忍耐了。

见周幼吾站在那儿不动, 燕观眉头微蹙, 莫不是被吓着了?

她以往对着她那继母, 外边儿那些世家女郎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受了气也不吭声。

也就对着他有几分小脾气。

想到这份不一样, 燕观心中泛起了微微的愉悦, 声音仍是冷沉的,却又带了些淡淡的柔和:“贵妃。”

她是他一个人的贵妃,是他孩儿的阿娘,亦是今后与他生同衾,死同穴之人, 理应站在他身边。

众人虽仍是谨慎地垂首不语,但周幼吾就是莫名觉着大家都在看她。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刚一走过去,掩在蔚蓝云锦雁纹襦衫下的那只手便被燕观轻轻握住了。

见她手腕上还套着自己送她的那只珊瑚手钏, 燕观心中更满意了, 从容地将两人交握的手露了出来, 这才对着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成国公夫人寒声道:“朕的贵妃, 做事为人如何, 何时需要成国公夫人置噱?”

“不知所谓。”

成国公夫人脸皮涨红,她被成国公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早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了,如今被燕观在大庭广众之下诘问,她面上自然挂不住。

她求助地望向老王妃,可老王妃只是僵着一张老脸,并不理会她。

成国公夫人心中暗恨,平日白捧着这老虔婆了,如今自己有难,她竟然一句话都不愿意替自己说!

成国公夫人只得勉强稳了稳心神,缓声道:“臣妇与贵妃娘娘素来往来,曾在一府同居三年,是以臣妇担忧娘娘,恐因着规矩礼仪的疏漏,坏了名声……”

这是在提醒天子过去的事儿。

他珍爱的贵妃,从前是成国公世子的妻子,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便是和离了,这也是长安城人人皆知,抹不掉的事实。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暗暗骂这成国公夫人是疯了不成,便是想败坏贵妃在天子心中的形象,那也得挑个好时候不是?

如今明显瞧着天子对贵妃圣眷正浓,将来若是诞下皇子公主,那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闲得没事儿去得罪贵妃作甚?

“素有往来?”

燕观面色不变,握着周幼吾的手劲儿却大了一些,“正如你所说,贵妃品性纯善天真,眼前最见不得脏东西。”

“之后有贵妃在的地方,你便莫往前凑了。”

“省得带坏了朕的贵妃。”

燕观语气淡漠,话里边儿的讽刺意味却极强。

成国公夫人差些被气得撅过去,但在浑身都散发着凛然威仪的天子面前,她只得颤抖着声音低头称是。

老王妃虽说出言不逊,但始终算是个长辈,燕观不欲当场给她没脸,只递给庆郡王一个眼色,若是管不好你母亲,那便叫尚宫局的老嬷嬷们来管。

被薛挽樱轻轻扯了一下衣袖的庆郡王得了天子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当下连抄家的时候怎么哭才能赢得天子的怜悯都想好了。

燕观虽然没有当众发作,但在自诩德高望重的老王妃看来,燕观未曾主动向她问安,那便是瞧不上她!

她可是文德皇帝的遗孀,是他的庶曾祖母!

如今开口替他管教贵妃,是她赏脸给了贵妃这么个机遇,放在旁的女郎身上,她可瞧不上。

这一下子老王妃与成国公夫人这姑侄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燕观话锋一转:“庆郡王这园子修得雅致。”

还在一旁伤心难过的庆郡王眼中登时又有了光彩,正想说不如臣领着陛下逛一逛,便听见天子对着贵妃微微颔首:“贵妃陪着朕走一走。”

庆郡王与薛挽樱对视一眼,恭恭敬敬道:“陛下与贵妃既有游园的雅兴,臣等便不打扰了。”

薛挽樱压下心中的焦灼与不满,也笑吟吟道:“王府北边儿的水榭凉爽宜人,如今天儿正热,叫着大家去水榭避暑倒是正好。”

说着便对着燕观他们行了礼,顺手将盯着天子与贵妃交握在一块儿的手不放的小妹给拉走了。

这孩子,忒没眼力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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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顺着燕观的力道往前走,不知怎得,他步伐迈得有些大。

本身人生得就高,大步一迈更是顶她两三步,她为着赶上他着实有些辛苦。

匆匆之下只来得及回头对周颂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跟着薛挽桃,两个小娘子在一块儿总比落单的好。

周颂声神色却有些古怪,好在薛挽桃记起周家姐姐的二妹还在那儿呢,又提着裙子回来把她给拉走了。

薛挽樱见薛挽桃与周颂声走在一处,便没再管她,反正薛挽桃来这庆郡王府也不止一两回了,对着府里的地界都熟悉得很,府上的女使奴仆都认得她,不用担心。

她急着去园子花厅里将那群偷偷看热闹的娇客给领去水榭,别叫她们扰了天子与贵妃游园的兴致。

若是哪个心大的,还想趁此机会邂逅天子……

薛挽樱用绢帕掩了掩嘴角,这等会得罪贵妃的事儿,别在她府上发生就成。

-

薛挽桃见周颂声面色怪怪的,以为她也与自己一样,便在她耳边悄悄说:“你也觉得陛下很喜欢周家姐姐罢?”

她们走得快,周遭没什么人,薛挽桃便大胆地说出口了:“哼,堂堂一个男子汉,还在外边儿呢就这般黏黏糊糊急不可耐,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叫周家姐姐费心呢。”

薛挽桃犹在喋喋不休,周颂声却在想着天子那张冷毅俊美的面容。

她从前虽说也常跟着阿耶阿娘进宫赴宴,却没有一回见着天子,当时的秦王殿下。

不是在外征战,便是人在长安,也不稀得给先帝面子,一次都没有出席宫中宴会。

今日明明是她头一回见着天子,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直到进了水榭,赏景用膳的时候她都没想明白。

直到奶娘将薛挽樱如今才三岁的小儿子给抱过来了,看着众人都逗弄夸赞着那小郎君,周颂声心里自豪地想,还是她家衡哥儿生得更俊!

等等——衡哥儿?!

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胖脸与天子那张线条冷厉英俊的脸慢慢重合在一起。

周颂声刚刚才夹起来的一个莲藕肉丸子顿时‘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

时值盛夏,他们正站在一汪碧潭前,鼻尖嗅到清风吹来的清新水气,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燕观看着碧波微漾,冷不丁道:“要你陪着我游园,你不高兴?”

瞧她一直不说话,瞧着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燕观忽然觉得找尽借口一心想要出宫来见她的自己有点傻。

“没有。”

周幼吾有些迟缓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

燕观面无表情。

就是抽不出来。

周幼吾心底暗暗嘀咕:这么热的天,一直握着多热啊。

见她有些嫌弃,燕观反问:“你不想握着我的手,那你想握着谁的?”

“难不成是陈垣那个小白脸?”

说到这时,他语调微微扬高,像是很不高兴。

怎么又扯到陈垣身上去了?

周幼吾摇头,她现在不想说话,纯粹是……因着方才成国公夫人所说的贤惠。

便是贵妃,也不过是妾侍,若是将来燕观立了正经的皇后,那她是不是也要如其他高门大户中的妾侍一般,对着主母恭恭敬敬,摇尾乞怜呢?

想到这样的可能,周幼吾心中便不太舒服。

见她脸色不好,燕观遏制住心底不断滋生的妒意与失落,又道:“你说,是将成国公世子送去昌南府,还是送去北境为官更好?”

周幼吾有些惊讶,燕观觑了她一眼:“他自己递了折子,想要以门荫之身入仕。”

周幼吾更不解了,陈垣是最肆意怕管束的一个人,如今怎么转了性子,想去做官了?

见她还真的认认真真地考虑起来,燕观握着她手的力度不自觉大了些:“怎么,可选好了?”

“你决定就是。”周幼吾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便是问她,她又能答出个什么所以然不成。

燕观并没有满足,反倒是接着问她:“你便一点儿也不关心他?”

自从和离之后,她与陈垣之间便是一码归一码,再不相欠了,她为何还要操心他的事儿?

见周幼吾语气淡然,神色亦没有什么寻常。

燕观本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为何,他心头却蔓上更多枯枝,一层一层逐渐收紧,叫他喉间一哽。

他该为她对那成国公世子的薄情而庆幸吗?

燕观犹记得那个夜晚,听到自她唇齿间诉出‘陈郎’二字时的心碎欲狂。

那时在睡梦中都要念着的人,如今才过了几日,便能将他漠视至此。

那他呢?

当初他战亡的消息传到京城。

媞媞,你是不是也像对待成国公世子一般,能飞快地忘了他,转投他人怀抱?

周幼吾正在胡思乱想今后燕观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皇后,猝不及防便埋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燕观的声音有些奇怪,似乎被这碧潭的水汽侵染,带着些嘶哑。

“别动。”

“就这样陪我待一会儿。”

他的话里似乎藏着深深的疲倦,周幼吾闭上眼,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与难过。

头一次,自他们重逢以来,主动环上了燕观的腰肢。

燕观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僵,落在她细腰上的手微微发沉,闻着她乌鸦发髻间传来的淡淡茉莉香气,他忽然就想叹气。

他实在是一个贪心的人。

对权势是如此,对心上人亦是如此。

媞媞,你何时才能如我渴望你一般,真心待我?

庆郡王府的女使从小路经过,见着高大英武的郎君将那身量婀娜的女郎拥在怀里,只瞧了一眼,她们便忍不住红着脸扭过头去,哎呀,陛下与贵妃真是恩爱。

-

周幼吾与燕观乘着一辆马车回了长兴侯府,柳芽花萼不敢往他跟前凑,便坐在原来那辆莲顶蓬车里跟着周颂声一块儿,一路慢悠悠地驶回了府。

燕观照例送她到侧门,在她将手递给他,想要下去的时候,他忽然道:“近来政务繁忙,可能不能出宫来见你。”

周幼吾一怔,随即点头:“正事要紧。”

看她如此体贴,燕观的面色反而更冷了。

“你倒是懂事。”

听着这句似是带了些嘲讽意味的话,周幼吾却在想,待之后燕观立后、纳妃的时候,她若是哭闹,燕观会不会皱着眉头叫她懂事一些呢?

燕观没有再说话,伸出手举着她的腰,裙袂微扬间,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回去罢。”

-

柳芽与花萼匆匆下了马车,周颂声面色有些奇怪,没有如往常那般腻着她家娘子,只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个儿的棠绿轩。

见娘子面色不好,花萼以为她是舍不得燕观,便笑着揶揄道:“娘子莫要伤心,再过十几天呀,便是娘子入宫的好日子,以后娘子便能与陛下长相厮守了。”

“长相厮守?”

周幼吾低低重复了一遍,她一直是不相信这句话的。

可她现在竟也生出一些妄念来,若是真的可以呢?

随即她又为自己的天真摇了摇头,他是天子,有着天底下最令人称羡的权势与地位,自然少不了倾慕于他的女郎。

便是他此时不想,今后也能抵得住诱惑吗?

周幼吾轻轻呼出一口气,少些痴想,将来真的……的时候,或许便能很快地找到之后该走的路罢。

兴许还能得他夸赞一句‘懂事’呢。

刚进了漪澜院,便听见了衡哥儿的欢笑声和闪电的呜呜声。

衡哥儿骑在闪电身上,一双小胖胳膊还神气地挥舞着,见着站在门口那位丽质天生的紫裙女郎,衡哥儿的小胖脸上顿时弥漫上喜意:“阿娘!”

周幼吾上前将他从闪电身上抱了下来,衡哥儿还在她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阿娘,阿娘,你瞧,我会骑……”

他话还没说完,有着五个小窝窝的手便被周幼吾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衡哥儿愣了愣,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很快就蓄满了泪。

周幼吾强忍着不去看他,只对着雪茶她们道:“以后别叫衡哥儿这么做。闪电不比马儿,总是这般驮着衡哥儿,对它不好。可知道了?”

她没有疾言厉色,可是原本就有些郁郁的心境叫她那张芙蓉面如同覆了一层冰霜,轻声说话时亦让雪茶她们有些害怕。

连往日最受宠的小胖郎君都被教训了,女使们连忙低头认错。

闪电见卷毛小主人哭得伤心,急得嘴里呜呜几声,用温暖蓬松的狗头去拱周幼吾的手。

那双总是对着它与燕观才显得温柔可爱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焦急,它不想小主人哭。

但周幼吾还是硬起心肠,揉了揉闪电的头,低声道:“衡哥儿年纪小,手里力道没轻没重的,闪电脾气又好,被揪得痛了也不吭声。少叫他们俩在一处。”

至少要叫衡哥儿懂得不能将闪电看作她以往给他做的那些布偶娃娃一样随意揉捏玩闹。

听了这话,原本还在小声抽抽的衡哥儿顿时放声大哭起来,他胡乱用手抹着脸上大颗大颗掉下来的眼泪,一边儿拉住周幼吾的手:“阿娘,阿娘,不要……要闪电玩……呜呜。”

他哭得伤心,柳芽她们面上也带了几分不忍,忍不住出声帮着求情:“衡哥儿很少有这样的玩伴,一时没把握好分寸,咱们多教教也就是了。娘子莫要动怒,仔细伤了身子。”

闪电也在一旁轻声呜呜叫,似乎也在为衡哥儿求情。

周幼吾叹了口气,蹲下.身去,用指腹轻轻拭去衡哥儿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还小,喜欢玩儿不是什么错事。但也要知道,对着闪电,对着那只大老虎玩偶,该是不一样的。”

见阿娘愿意理自己了,衡哥儿连忙点头作乖巧状:“大老虎不会呜呜叫!”

闪电应景地嚎了两嗓子。

见那张犹挂着泪痕的小胖脸上又带上笑意,周幼吾捉着衡哥儿的手去摸了摸闪电的毛发,它被燕观,应该说是进宝,照顾得很好,毛色顺滑有光泽,摸起来很是舒服。

周幼吾便这么与衡哥儿说:“闪电长出这些毛发来也是很辛苦的,就和衡哥儿的小卷毛一样。”

她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小卷毛,还带着些潮意,想来今儿下午真是玩疯了,“如果我也这样拔你的头发,你痛不痛?高不高兴?”

衡哥儿圆嘟嘟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但很快又笑起来了:“阿娘可以,其他人不行!”

看着他这副谄媚模样,周幼吾便是再大的气也快消了,她忍着笑,虎着脸道:“那你以后还欺不欺负闪电了?”

衡哥儿将头快摇成了拨浪鼓,两只小胖胳膊吃力地环住了闪电的脖颈,将脸上的泪痕和鼻涕泡泡使劲儿往闪电身上蹭,小小声道:“闪电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闪电温顺地朝着小主人的方向蹭了蹭。

周幼吾看着他们俩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有些无奈:“好了好了,进去叫奶娘给你洗手洗脸。以后和闪电玩儿过之后,要记得洗手,知不知道?”

衡哥儿点点头,眼睛亮了亮,以后?

他以后也能天天和闪电一起玩儿了!

果然,阿娘还是和他天下第一好!

“还有,之后不能骑在闪电身上了。”周幼吾没好气地戳了戳他胖鼓鼓的小身子,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像小猫儿一样大,她生怕他活不下来,如今怎么长到两岁多,便跟那面团捏的人儿一样,有些发过头了呢?

周幼吾决定以后得少给衡哥儿点心吃。

衡哥儿低下头,语气失落:“可是我喜欢骑着闪电……”

“以后叫你阿耶给你寻匹小矮马给你骑便是。”周幼吾说得云淡风轻,浑然不觉柳芽她们都面带惊讶。

娘子……一向是不想衡哥儿与陛下相认的呀。

不过也是,娘子进了宫,衡哥儿自然也该有个名分了。

“阿耶?”衡哥儿的小胖脸上闪过迷茫,但很快就高兴起来,“阿耶会愿意给衡哥儿小马骑吗?”

周幼吾点头,她有些不确定地想:莫说是小马了,便是骑大马,想来……燕观也是愿意的罢?

想到今后既可以和闪电玩儿丢球球,还可以骑小马,晚上还能挨着大老虎玩偶睡觉。

衡哥儿咧着嘴,乐滋滋地被领进屋洗脸蛋儿了。

周幼吾洗漱完了,又随意给衡哥儿讲了个小兔子精下山啃胡萝卜的故事,看着那臭小子很快便睡着了,她坐在床沿边看着衡哥儿那张肉堆堆的白嫩脸蛋。

他的眼睛生得像自己,可一闭着眼的时候,眉眼间便显出了几分冷然,这时候便更像燕观了。

既然与衡哥儿提到了他阿耶,那便抽个时候与燕观说上一声罢。

她这么打算着,可一连过了七日,燕观都未曾现身。

想来真的是政务繁忙罢。

-

那一头被周幼吾估摸着政务繁忙的燕观却在御案前发呆。

沉重的朱漆木嵌云石大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个有些面生的内侍。

那小内侍生得面嫩,岁数也不大,还是头一回得了来御前送信儿的活儿,一时间高兴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还特地绕去屋后的水坑里照了照,捋顺了头发,这才敢来含元殿觐见天子。

燕观状似不经意地抬头,见着他身上穿着的深蓝袍子,那是掖庭之中专门跑腿传话的内侍监的衣裳。

对上天子冷幽的眼神,那小内侍腿软了,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那声音清脆得进宝都替他疼。

燕观又垂下眼,淡淡问道:“可是宫外送过来的信?”

“是,是……”小内侍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拿出一张轻飘飘的信纸来,进宝看他手抖得厉害,都快把那张薄薄的信纸给抖出残影儿来了,又瞥了眼燕观的脸色,好嘛,沉得更厉害了。

好心的进宝公公特地过去接过信纸,亏他方才还在想周幼吾这没心没肺的女郎怎得突然想起了陛下,瞧瞧这信纸的分量,只怕写不了几个字。

进宝心里嘻嘻笑,面上却十分正经,弯腰将那张轻飘飘的信纸递给了燕观。

她会在信上写些什么呢?难不成是知道了陛下嘱咐尚宫局的那些事儿,特意写信来诉说对陛下的感激与思念之情的?

进宝犹在胡思乱想,便听得一声闷响。

他着急忙慌地抬头看去,看见天子面无表情地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给拍到了桌上。

闷闷一声响,进宝暗戳戳想,陛下那手掌定然被拍得痛了!

他看得分明,那信纸都裂开了。

啊呀呀,周幼吾怎得开罪了陛下?

进宝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燕观那冷然的眼光便锁定了他:“你的信,拿去。”

“我,我的?”进宝张大了嘴,在天子饱含不悦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张差些被天子给拍碎掉的信纸。

想不到,想不到那周幼吾心中还是记挂着他进宝公公的。

头一回送信进宫,连陛下都没有,就他进宝公公有呢。

想来应该是学聪明了,知道今后入了宫,还是要仰仗着他御前第一红人进宝公公!

头顶着威压极强的视线,进宝还是美滋滋地展平了那页信纸,看完了那短短几行字,有些失望。

燕观将他的神色变化瞧得分明,冷笑一声道:“怎么,盼望着她给你写上千八百的闲话不成?”

进宝缩了缩脖子:“奴才不敢……”

“不敢?”燕观微微垂下眼睛,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妒意,随即又觉得好笑,他为什么要嫉妒进宝?

周幼吾特地送信过来,也不过是想叫进宝去长兴侯府上接狗罢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连在那张信纸上略略问候他一句,也没有。

看着陛下眼神凶狠,几乎快将那张脆弱的信纸给灼穿,进宝下意识地将信纸藏到背后,心虚道:“那奴才……就先出宫接闪电去了?”

燕观抿紧了唇。

正当进宝想要低着头溜出去的时候,便听得陛下没好气道:“把信纸留下。”

他不想叫沾了周幼吾气息的东西叫外人拿去。

哪怕只是一张薄薄的信纸。

进宝乐乐呵呵地出宫接狗去了,其他宫人内侍都被天子给屏退出殿,古朴庄严而空旷的含元殿里只坐着一个背脊挺得极直的燕观。

瞧着有些孤零零的。

燕观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上寥寥几行的娟秀字迹,许是这字迹的主人写得时候有些慌张,在字尾时总是不自觉地飘上一些,显得有些随意。

接闪电回宫这样的事儿,他也可以做,为什么要特地传信给进宝?

他接过信纸时,心中腾起的隐秘欢喜有多叫他愉悦,看清信上所说内容时便有多失望。

是不是若他不主动,周幼吾便永远不会想起还有他燕观这么一号人物?

是了,连他们现在的姻缘,亦是他强求而来的。

……可他偏要强求。

-

要送闪电走,说来还是因为昨日闪电与衡哥儿玩球的时候,球不小心飞出了漪兰院,闪电不等雪茶她们反应过来,便灵敏地越过众人,跑了出去。

它捡了球便摇着尾巴回来了。

可从草丛里猛然扑出的闪电却吓了正好经过的刘氏一大跳。

缓过了神,刘氏不顾身旁女使的劝阻,咬着牙去拍了拍漪兰院的院门。

知道她得意,封了贵妃,自个儿阿兄又是世子爷,她们兄妹俩都出息,都了不起!可如今便要迫不及待地来作践她了吗!

她怕狗是府上人人皆知的事情,她却不声不响地便将这么大一条狗养在府中,怎么,难不成哪日心情不好了,便要放狗来咬她不成?

听到院外的动静,周幼吾有些头疼地吩咐柳芽将衡哥儿与闪电都带去后院罩房前的空地玩儿,自个儿去开了院门。

原本气势汹汹的刘氏见着周幼吾亭亭玉立站在那儿,突然想起来了,她已然接了圣旨,按照品级,该是她对着周幼吾行礼才对。

……可她是来兴师问罪的,这先行了礼,还有什么气势可言?

见着刘氏脸都憋红了,周幼吾微微一笑:“母亲过来,可是有事儿找我?”

这说起话来,还勉强算得上谦和柔顺。

刘氏哼了一声:“幼吾,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你。你几日后便要入宫侍奉天子了,怎得院子里还养着只这么大的狗?这狗啊,性子是最阴沉不定的,若是哪日发起狂来,伤着你哪儿?咱们家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这个刘氏,说是多恶毒,也谈不上,就是总爱用小心眼想人。

周幼吾忍让了她这么些年,今年现是和离归家,之后又是预备着要进宫,如今再看刘氏,周幼吾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她从前滋生的那些恨意与鄙夷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阿耶口口声声说着最爱阿娘,但仍娶了刘氏,虽与她生儿育女,在情分上却说不得多亲近。

想到这里,周幼吾微微叹了口气,不欲多与她闹腾,因此只淡淡道:“母亲,那是陛下养的狗。”

言下之意是,这狗来历不小,你还是莫要多嘴了。

果不其然,将燕观抬了出来,刘氏那些不高兴登时便散了,结结巴巴道:“如此,如此……陛下养的狗,果真不同凡响,呵呵呵呵……”

送走了刘氏,周幼吾去了后院罩房,衡哥儿和闪电玩得正开心,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见着她来了,很激动地朝着她晃了晃手里的藤编球。

这一蹦跶,便叫闪电寻着机会,轻巧一跃,便将衡哥儿手里的藤编球给夺了过去。

衡哥儿丢了球,也不生气,反倒笑着追起了闪电。

周幼吾看他们玩得开心,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该将闪电送回宫里去了。

反正待到日后衡哥儿进了宫,他们总还有一起玩耍的时候。

周幼吾知道衡哥儿很喜欢这个新来的玩伴,在和他说这件事儿时,斟酌了许久,才柔着声音与他说了。

衡哥儿听了,眼睛红红地抬头问她:“阿娘,我以后还能和闪电一起玩儿吗?”

“当然啦。”周幼吾将他搂进怀里,一旁的闪电看了,也呜呜闹着往她怀里拱,周幼吾揉了揉它的狗头,笑着说,“再过几日,再过几日衡哥儿便能与闪电一块玩儿了,到时候我再给你编个更好看的球,好不好?”

衡哥儿懂事地摇了摇头:“编球,阿娘手会痛,衡哥儿用这个旧的就好啦。”

他看见阿娘那天为了编这个藤编球,手指头都磨红了呢。

小胖郎君今天真乖。

周幼吾感动地摸了摸他头顶的小卷毛,心想着,燕观皮糙肉厚,叫他来编正好。

便当作是他这个阿耶给衡哥儿的见面礼罢。

-

进宝来接闪电时,周幼吾正哄了衡哥儿午睡出来。

见着进宝公公微抬着下巴,瞧着很是骄傲的模样,周幼吾心中好笑,拍了拍闪电:“去罢。”

闪电装听不懂,摇着尾巴不肯走。

进宝看了很生气,周幼吾竟然都不主动和他打招呼!

她从前,从前明明都会笑眯眯地叫他进宝小公公的!

进宝走过去,怒其不争地拍着闪电的头:“快走罢!瞧不出旁人嫌弃你呢吗!定然是你吃得太多了!”

闪电对着他亮出了锋利的牙。

进宝心碎了,他辛辛苦苦给这蠢狗搓了三年的澡,它居然呲牙吓他?!

看着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周幼吾有些好笑地摇头:“好了,快回去罢。我们再过几日就能见面了。”

这是对闪电说的。

闪电轻轻呜了一声,依恋地拱了拱她的手,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路过进宝时,还坏心眼地撞了撞进宝公公柔弱的小身板。

进宝气得就要脱鞋子揍它,却突然想起了天子强忍着落寞的面色,哼哼唧唧道:“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陛下的?我一块儿给你捎过去。”

给燕观?

周幼吾原本想摇头,但想了想,又跑进屋里,拿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藤编球递给进宝。

进宝低头一看,上面还有闪电的牙印。

周幼吾是手里头穷得没银子使了吗?怎么送一个这么埋汰的东西给陛下?

进宝脸上的疑惑太明显,周幼吾却问道:“陛下近日很忙吗?”

“这是自然!”进宝无意识地挺了挺胸膛,“陛下日理万机从早到晚地批折子真是累得不得了……”

周幼吾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只能留在进宫那日和他说了。

反正,也只有几日功夫了。

想到信誓旦旦要替她和燕观说清楚衡哥儿的身世,却突然跑去江南给她采买嫁妆的阿兄,周幼吾便觉着头疼,但还是不忘叮嘱进宝:“陛下若是得空了,还劳烦你同他说一声,编一个这种藤编球出来,最好比这个还要好看些。”

“衡哥儿喜欢这个球。”

进宝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弄懵了,直到回了宫,将那个破破烂烂的藤编球和周幼吾的话一道传给了燕观时,看着天子冷淡的面色,进宝才低声道:“真是恃宠生娇,恃宠生娇!”

竟然堂而皇之地使唤起陛下来了!

还为的是给她那和前夫生的拖油瓶儿子编玩具!

燕观只是捧着手里的藤编球,没有说话。

进宝担心他是气得狠了,小声道:“陛下,奴才把这个球拿去丢了罢?周……贵妃也是,太不懂规矩了,怎么能劳烦陛下做这些事儿呢!”

燕观也跟着冷笑起来:“是啊,她休想。”

过了一日,进宝正躲在耳房里吃小点心,却听得有内侍在说,天子遣他去寻些竹子来。

有另一个内侍好奇,这事儿怎么不交给进宝公公去办?

看来他们还是知道御前第一红人是谁。

进宝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却听得另一个人低声恭维道:“说不定陛下就是器重哥哥,想要重用哥哥呢!今日是替陛下寻竹子,说不定明日便是给陛下侍候笔墨了,到时候若是哥哥成了进宝公公,不,成了比进宝公公还要风光的人物,可别忘了提携弟弟我……”

“好说,好说。”

进宝听着撇撇嘴,陛下要重用他们这群蠢出生天的死货?

想得倒是美呢!

只不过是陛下不好意思在他进宝公公面前编藤编球罢了!

想要偷偷做好了,去哄周幼吾欢心而已。

进宝伤心地将吃掉了最后一块儿红豆酥饼,陛下为着周幼吾,从前再多的傻事也不是没做过,怎得这回就要避开他进宝了呢?

进宝觉着他与陛下之间可能出现了感情危机。

-

临到要进宫的前一日,周言之总算赶回来了。

看着他带回来的十几个箱笼,周幼吾感动又无奈:“阿兄,你省着些花,将来娶阿嫂时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罢?”

“你操心这些做什么。”周言之不以为意,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好多,无非就是将来燕观若是欺负她,他便是拼着仕途前程不要,也要将她带出宫来。

周言之的眼神纯粹而鉴定,周幼吾看得微微红了眼睛,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舍不得拖累这般好的阿兄。

“上一回……我没能亲自背着你出嫁。这一次要高高兴兴的,什么时候都有阿兄在你身后。”周言之难得握着她的手,兄妹俩少有的亲密叫周幼吾鼻头更酸,“所以,媞媞,不要怕。”

周言之、周父与周颂声他们都依次过来寻她说话,其中周颂声的神情最奇怪。

那副敬佩又心疼,心疼又不高兴的模样,看得周幼吾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

周颂声只别扭地扭了扭头,又飞快地扑过去抱住了她,瓮声瓮气道:“我听说贵妃娘娘可以时不时地召见宫外女眷进宫说话,姐姐,你多召我几次好不好?”

这个妹妹一直都很爱腻着她。

周幼吾点了点头,笑着应了好。

姊妹之间叙完了话,周幼吾回了屋没多久,却看见眼睛哭得通红的衡哥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身后跟得是一脸慌张的青黛、青芝这两个伺候园中花草的女使。

她们怎么会跟在衡哥儿后边儿?

还不等周幼吾问出声,便听得衡哥儿哇地一声大哭:“阿娘,阿娘,你是不是不要衡哥儿了?”

没等她说话,衡哥儿又急急道:“衡哥儿不吃芙蓉鸡蛋羹了,也不欺负闪电了……呜,阿娘,阿娘不要丢下衡哥儿。”

看着这几日院中女使来来往往地忙着收拾箱笼,衡哥儿原本还没什么感觉。

只觉得他与阿娘可能要换个新屋子住了。

可方才他在拔草玩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女使的对话,小小的人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原来,原来阿娘这次住新屋,不仅住得很远,而且不会带上他?

哭得抽噎的衡哥儿见周幼吾一脸为难,登时便觉得天崩地裂了:“阿娘,你真的不要衡哥儿了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一双大眼睛里委屈巴巴地包着泡泪,瞧着可怜又可爱。

周幼吾叹了口气,明日进宫,定然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她想的是在宫中安顿好之后,与燕观好好说了衡哥儿的事儿,再一道来府上接他进宫的。

没成想倒是吓坏他了。

周幼吾对着柳芽使了个眼色,柳芽便阴着脸将那两个惴惴不安的女使给带出去了。

好容易将衡哥儿哄睡着了,他在睡梦里犹不安稳,小胖身子一抽一抽的,嘴里还喃喃着阿娘。

周幼吾自己拿了沾了温水的湿巾帕给他擦了脸,把他抱去自个儿屋里陪着睡了一会儿,又叮嘱奶娘:“明日人多,我不一定能顾得上衡哥儿,你记着看好他,别叫他跑出去了。”

奶娘点头。

-

天子娶亲,当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乐。

何况这位贵妃,出身长兴侯府,还是以二嫁之身进宫。

百姓们对此的热情便更高了,尤其是见着大明宫里出来的那些内侍和长兴侯府的下人们都抱着贴了红喜字的竹编篓子,正大把大把地往人群里扔喜钱和喜糖。

百姓们欢呼中举手去抢,这两方人给得都大方,他们仅仅是举着手没动,都能装满两只手。

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剥去糖纸,将那颗散发着甜蜜香气的喜糖塞进自己小女儿嘴里,问她:“好吃不?”

小女孩仔细感受着嘴里慢慢融化的甜味儿,高兴地直点头:“阿娘,好甜!”

大家荷包里塞满了喜钱,嘴里嚼着喜糖,艳羡地看着那自长兴侯府源源不断抬出的嫁妆,十里红妆,不外如是。

有人看得咋舌,乖乖,把他十辈子的家底儿挪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装满贵妃娘娘的一只嫁妆箱子呢。

周言之稳稳地背起了那穿着百位绣娘花了数月才织就绣成的金凤衔明珠嫁衣的女郎,身上的嫁衣与凤冠珠宝虽重,可他仍觉得背上的女郎轻得过分。

好像昨日,她还是赖在他背上奶声奶气喊阿兄的那个小姑娘。

亲自将人送进了翟凤玉路车,周言之握了握她执着团扇的手:“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衡哥儿。”

得了他这句话,周幼吾点了点头,努力将那股酸涩的泪意憋了回去。

相比于上一回匆匆成婚,这一回有阿兄亲自背着她出门,才叫她真正有了些出嫁的实感。

她真的要嫁给燕观了。

-

按着周朝的风俗,新婚夫妻成婚是要亲朋好友来闹上一闹,活络活络气氛的。

可看着天子长身玉立,仍是板着张俊脸的严肃模样,大家都不敢造次,只得匆匆过完了流程,只留着天子与贵妃二人在殿内。

燕观迟疑了片刻,这才抬脚往床边走去。

轻轻握住了周幼吾的手,移开了那面牡丹薄纱描金绘青鸾团扇,露出一张极为昳丽清艳的美人面。

是他的媞媞。

是终于名正言顺,属于他的媞媞。

燕观默然半晌,低声道:“你今日很美。”

难得被他这般直白夸赞的周幼吾笑了笑,这一笑犹如明珠生辉,她整个人顿时就鲜活起来了。

“燕观……陛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周幼吾想得很简单,若是此时不说,依着燕观……昔年的德行,她待会儿一定没力气和心思说起衡哥儿了。

她刚起了个头,便被燕观制止了。

“你先听我说。”

燕观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簇新的藤编球,瞧着比她给的那个更好看。

见她面露讶然,燕观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玉雕般的俊美面孔也难得染上了一些红意。

他的声音带着些喑哑,却又藏着不自觉的艰涩。

“媞媞……我愿意为着你,试着接纳那个孩子。”

“那你能不能,也试着多爱我一点?”

周幼吾怔怔地抬头,望进他那双幽深的凤眸里。

燕观的一双凤眼生得凌厉,可此时他望着她的神情,却无端让她想到了闪电。

那样温和的,无奈的,却又期冀着她的回应。

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一个摸头,他亦会为此欢欣。

她微微张了张唇,正想说什么,却听得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天子与贵妃今日大喜,哪个不开眼的要过来闹事?

燕观颦眉,正想出声嘱咐将闹事的人堵住嘴拖下去,却听得有人哭号的声音传来——

“衡哥儿不见了!”

-

周幼吾的脸一下子便吓白了。

燕观及时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真实情绪,柔声安抚道:“没事,他会没事的。”

周幼吾握住他的手,一颗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真的吗?”

看着她惶惶然的面容,燕观面不改色地咽下喉间的哽塞,点头称是。

“你好好休息,我去寻人。”

这一找便是大半日。

天子娶亲这样的大事儿,长安城中的老百姓大多都出门来抢宫人们发的喜钱了。

若是有心人趁着这机会偷走衡哥儿……

燕观揉了揉眉心,眼看着金乌西沉,已然快到夜晚了。

可还是没找到那小胖郎君。

他站在紫宸殿门口,竟然有些胆怯,不敢进去。

她若是知道这消息,只怕会担心得哭晕过去罢?

燕观握紧了拳,却看见闪电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闪电咬着他的袍子一角便奋力地往前跑,他不由得被带动着走了几步,。

本想蹙眉的燕观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再挣扎,随着闪电指引的方向去了偏殿。

那是临时用来存放贵妃嫁妆的地方。

闪电引着他到了一个箱笼面前,急得呜呜叫。

燕观似有所感,手微微一动,那箱笼便被打开了。

里边儿正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卷毛小郎君。

燕观怔怔地望着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不知怎得,就想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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