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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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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 陈准同许岁一块乘地铁回市区。

始发站乘客多,两人站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三站以后, 里面才空出个座位。

陈准插着兜,手肘碰了下许岁胳膊,朝那边抬抬下巴。

许岁拎着包,默默坐过去。

又过几站,她左边乘客下了车。

陈准转头瞧一眼她的方向,也走过去坐。

这里先前是位女士,换成陈准空间稍显局促, 偏偏他大刀阔斧的坐姿,两条腿叉开很宽。

许岁另一侧是护栏, 已经挪到极限。

随着列车启动,他的大腿轻轻擦着她膝盖外侧,饶是这季节穿的不薄, 也感受到他传递来的温度。

许岁怪心烦的,一巴掌拍他大腿上:“你坐好。”

陈准吓一跳,乖乖把腿收回去。

隔了会儿,他提议:“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刚吃完?”

“昨天你还睡觉了,难道今天不睡?”

反应再迟钝的人经过今天,也察觉出他的意图。

这是许岁最怕遇到的状况, 只因对方是陈准。

“不去了。”许岁说:“我有点累, 想回去休息。”

陈准垂眼看了看她,没有强求。

地铁再次到站, 上来一位盲人, 由一只导盲犬引领着, 坐在陈准另一侧的空位上。

是只棕色犬, 带着红色导盲鞍,趴在主人脚边。它下巴也全部贴着地面,朝向陈准这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偶尔露出月牙般的眼白,看上去又乖又无辜。

许岁探头看半天,忍不住晃了晃手,试图引起它的注意。

谁知陈准一把将她手按住,握于掌心。

他凑近她,小声:“它在工作,不要打扰。”

“逗一下都不行?”

以防主人听到,陈准仍旧歪向许岁,压低声音:“穿上导盲鞍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抚摸、呼唤或是喂食都有可能分散它的注意力。”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好像忘记松开她。

许岁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抽出手来:“这你也知道?”

陈准一脸“这算什么”的表情,低下头,展开手掌,另一只手的拇指肚慢慢搓着掌心。

许岁:“是拉布拉多吧。”

“金毛。”陈准说:“拉拉毛要短一些。”

“体型很像。”

“嗯。”

她低头观察它,发现它在有人经过时,会不自觉往回收一收腿,瞪大眼睛目送其通过,目光中有好奇,有警惕,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许岁说:“它好乖。”

“乖是责任。”陈准忍不住向她科普:“它们一般都是在导盲犬学校经过严格训练筛选出来的,工作是工作,玩是玩,敬业心很强。”

许岁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导盲犬。”

“很多城市对导盲犬的接受度不是很高。”陈准说:“它们七代以内没有攻击人类的记录,即便这样,也会遭到排斥。公共空间受限,被驱赶时,它们会觉得委屈和不自信,慢慢的能力退化了,很有可能影响到主人的安全。”

所以导盲犬才处处小心,生怕某个行为会打扰别人。

许岁说:“看过公交司机驱赶导盲犬的新闻。”

陈准点头,不无讽刺地笑笑:“所以路上遇见导盲犬的几率很小,我们今天可以去买彩票了。”

两人始终小声对话,没有惊扰导盲犬和它的主人。

他们只坐一站。

地铁快进站时,导盲犬率先站起来,引领主人走向门口。

它此刻状态又与刚才不同,挺直背,昂着头,精神奕奕地望着前方,这一刻,已然成为主人的另一双眼。

这就是导盲犬的责任,生来注定没有宠物狗的无忧无虑,也没有野狗的自由。

短短一生都在无所取地为人类奉献,却很难得到相等回报。

快到目的地时,陈准又提议:“去看一眼瑞瑞?”

边牧瑞瑞自打从垃圾房被捡回来已经半个月有余,现在仍在医院住着。

许岁问:“它恢复得怎么样?”

“不清楚,我也有几天没过去。”

许岁没接他的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表盘。

等不到回答,陈准锲而不舍:“去不去?我问问他们谁在那儿。”

许岁说:“你去吧,我有空再说。 ”

就这样,两人在出闸口分开,陈准继续换乘,许岁直接出站。

她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为自己和三友弄了份简单的晚餐。

手机叮叮响了两声,屏幕上显示消息来自陈准。

她放下筷子,点开来看。

先是张瑞瑞的照片,它竟站了起来,两条前腿瘦长,后腿因伤痛微弯着。

陈准说,它今天是自己走到处置台上的。

许岁微微吃惊,又重新点开图片看。

瑞瑞的重生她一路见证过来,自然投入不一般的感情。它最初一摊烂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原本以为没救了,哪想它会如此顽强,为自己拼了条命回来。

许岁打字:“走得稳吗?”

陈准:“喝高了似的。”

许岁盯着屏幕,弯了弯唇角:“白细胞值降了?”

陈准那边回复很快:“降了。”

“那接下来还有哪些治疗?”

陈准:“后腿伤口。”

许岁想了想,没什么话可问了。

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过了会儿,陈准又发来一条:“他们说,过几天有聚会,让我叫上你,带着三友一块参加。”

许岁想都没想,回复说:“我之后可能挺忙的,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她发送后放下手机,没有熄屏,低头吃了两口面。

没多久,视线不自觉再次挪向屏幕,上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

许岁不知是何心里,明明拒绝得很干脆,却想知道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又好像期待着什么。

这种矛盾情绪慢慢占据大脑,一碗细面泡坨掉,她胃口全无。

许岁在心中骂自己太可恶,不由得抬起手,不轻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

正懊恼心烦时,陈准发来两句话:“那你什么时候不忙?看你时间。”

许岁面无表情地盯了会儿屏幕,不打算再回复。

可紧接着,手机提示音没完没了响起来。

陈准:“既然都加入我们了,集体活动还是参加一下比较好。”

陈准:“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合群?”

陈准:“?”

陈准:“去不去?”

许岁被他闹的心烦,抓起手机:“去什么去,我认识谁啊。”

“我还不够?”

许岁心说躲还来不及呢。

她抓了抓发根,收拾碗筷去厨房,决意不再理睬。

***

自从被动成为志愿者后,陈准将她拉进一个工作群。

群里每天叮叮咚咚,时常有人讨论动物救援及相关事情。

许岁后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不忙时也会往上翻翻,看大家聊了什么。

这天下班,群里又热闹起来,原来真有聚会这回事儿,好像他们每年都会组织一次,不光志愿者,从基地领养过小动物的饲主也可以参加,带上各自宠物,找个僻静地方露营搭帐篷,顺便分享养宠心得和趣事。

又过两天,许岁接到林晓晓的电话,当时她正取车准备回顺城。不无意外,林晓晓上来就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说是陈准让和她先商量,定好再通知其他人。

许岁无语片刻,他换了别人来问,没有征求她是否参加,而是直接抛来一道选择题。就像哄小孩子吃饭,问还吃不吃那肯定是不吃,问其吃A或者吃B就相对高明许多。

许岁懒得再周旋,一次聚会而已,不信陈准能把她吃了,她心底忽然冒出点“谁怕谁”的念头,再拒绝岂不认输。

于是许岁说自己都可以。

林晓晓笑呵呵的:“那下周可以吗许岁姐?现在天气太冷了,不适合户外露营,就去团结湖那边租个别墅玩玩,风景好,空气好,两天一晚,怎么样?”

许岁:“都可以,都可以。”

“那是周五周六两天,还是周六日?”

“你定吧,我都行。”

“好嘞。”林晓晓志得意满,等着回去邀功,“那我回头微信你地址。”

许岁挂了电话,启动车子。

她临近傍晚到的家,家里却没人,打电话给郝婉青,才得知父亲胸前埋透析漏的位置发炎化脓,已经住院三天了。

许岁立即赶往医院,根据郝婉青给的病房号找过去,开门时,许康正半靠在病床上用吸管抿水喝。

她轻声唤道:“爸爸。”

许康转头,眼里立即有了光彩,冲着她一抿嘴,开心地笑起来:“岁岁啊。”

肾病病人长期被病痛折磨,许康面部如生锈般泛着黑黄色,两颊及手脚都伴有不同程度的浮肿,已和从前判若两人。

许岁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妈妈呢?”

“去打饭了。”许康问她:“你吃了没有?”

许岁摇头,倾身翻开父亲衣领看了看,他右胸处插着新换的管子,周围贴着纱布:“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怎么会发炎呢?”

“可能是洗澡水没擦干净导致的。”

父女俩正说着话,郝婉青端着几个塑料食盒走进来。

许岁一眼瞧出母亲憔悴了许多,她眼下熬得青黑,发型也有些乱。这一刻,许岁心里是不太舒服的,好像这些年她只顾着自己,没有帮他们承担分毫。

郝婉青转头看一眼许岁,笑着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啊?”

许岁起身去接她手里的食盒:“爸爸住院,您应该告诉我的。”

“有什么好说的,小问题。”郝婉青轻描淡写。她拉来墙边的小桌板,示意许岁把食盒放上去,找了找:“你吃这盒。医院饭菜清淡,我去楼下便利店给你买的杭椒牛柳盖饭,你和你爸趁热吃吧。”

“那您呢?”

郝婉青:“我也一起吃。”

这一晚,许岁把母亲换回去,她在医院守着父亲。

父亲睡着后,她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给江贝打电话。

原本是想转天就走的,她临时改变主意,打算等父亲出院后再返回南岭。

她让江贝去一趟家里,把三友带过去住几天,等自己回南岭后再接它,并叮嘱好友带齐尿垫、水壶和狗粮。

江贝在电话那边有气无力的,“我正饿着,不怕我把你爱犬炖了吃?”

“你敢。”许岁有些累,语速慢慢,威胁的话也毫无威慑力,又嘱咐:“你可以给它买点鸡胸肉,用清水煮,记得别放盐。”

“哈!”江贝怒道:“我说我没吃饭呢!小没良心的!我要是不懒就做给自己吃了!”

“那你多带点狗粮,和它一块吃。”

江贝小炮仗似的,在那头张牙舞爪。

电话漏音,路过的护士直看许岁。许岁把电话挂了,被她逗的心情放松许多,她点开外卖平台,给江贝隔空投食,点了整份的烤鸭和椒盐鸭架。

许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头翻着通讯录,考虑到时间太晚,只给何晋发了条请假消息。

她脚上穿着母亲留在这的塑料拖鞋,踏在地上没有半点声音。

对面就是窗,窗开一条缝,许岁走过去站了会儿,才回病房。

之后的几天,一直是许岁守在医院,郝婉青要来替她,都被她哄回去休息了。

天气好的时候,许岁推父亲下楼晒太阳。

小花园里已没有繁花锦簇的景象,到处都空旷而凄凉。

气温接近零度,正午阳光下才算有些暖意。

许岁为父亲紧了紧领口。

许康微抬起头,盯着天空瞧了好一会儿。

许岁问:“爸爸,您看什么呢?”

许康笑着:“这样的阳光看一眼少一眼了。”

许岁随着他的话想到某种结局,觉得内心难以承受。她将手穿入他微握成拳的掌心,用力捏了捏:“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医生说您恢复得很不错,接下来只要按时透析,多活二十年都没问题。”

这话是在安慰父亲,但更像安慰她自己。

许康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更清楚肾病引起的并发症有多不可逆。

他不想女儿伤心,但现实往往更叫人措手不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回握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慢慢地说:“人生啊就像一场减法,饭吃一餐少一餐,人见一面就少一面了。从现在开始,岁岁啊,你要练习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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