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的结果以平局告终。
看着计分面板上一模一样的分数, 景光稍稍挑眉,心中难得有几分诧异。
他的枪法很好, 好到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夸人的琴酒都能赞上一句“不错”。不仅在警校的成绩算得上名列前茅,就算是当了卧底加入组织,在那群不怎么正常的危险分子中,准也算得上一流。
虽然这次比试自己没有尽全力,不过……
景光偏头看向对面的金发青年,那人正随意的将手中的枪搁在一旁,姿态看上去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不过……看上去这家伙也没有尽全力啊。
似乎注意到了对面投过来的凝视,安室透转身,大大方方的面对着他,露出标准的营业性微笑,口中说出的话语也分外温暖。
“绿川先生的枪法果然很好啊。”
景光嘴角微微一抽,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家伙说的话到底是恭维, 还是讥讽。
考虑到这家伙和他一模一样的射击成绩……无论是哪种都不太正常把?!
想到这里,茶褐发色的青年有些不爽的皱了眉,抬眸看向安室,正打算打机锋似的随意回怼几句。
然而出乎意料的, 即使意识到了安室透话语中的试探, 景光心里却并不为此感到生气,甚至连烦躁的情绪都升不起来。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 就这么硬生生且莫名奇妙的咽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异常”了。
景光自认脾气不差,但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多年的卧底经历为他的性格增添了几分警惕与冷漠。
他可以对地铁上跟着哥哥走过一站又一站的小姑娘笑容相对,可以温和的问搭档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可以拎着贝斯在阳光下弹唱轻快的歌谣……
但他不会轻易去相信别人。
那日在天台上, 面对神色冷峻的黑麦威士忌, 听他解释自己是FBI的卧底,然而自知身份暴露的景光第一反应却不是庆幸。
——而是,他说的是真的吗?
黑麦威士忌真的是FBI的卧底吗?还是说,他只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备,以便趁机夺走存有情报的手机?
亦或者……这干脆就是组织设下的又一个圈套?好将潜伏的日本公安一网打尽?
景光不相信诸星大的话,不是他不想相信,而是他不敢全然相信。
身为卧底,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哪怕一份简简单单的信任,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性命。
与承担着同伴性命的重量相比,扣下扳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举动了。
如今,面对一个被打上“危险”标记的陌生人,下意识的戒备和敌意才是正常的。
只是……
茶发青年转身,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留下一个眼神,而是相当干脆利落的走向柜台。
刚刚握过枪的手还残存着隐约的硝烟味,景光不动声色的将双手插.入口袋,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多想。
太奇怪了……一切都是那么奇怪。
以至于……让他在一刹那间产生了逃避的心态。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
脑海中的思绪纷纷扰扰,重重叠叠的光影搅和成一团,让人不得安宁,甚至于产生了隐隐的疼痛感。
然而下一秒,小臂被人紧紧握住,外来的力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逼得景光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诸伏景光微微一怔。
…………………………………………………………
是安室透。
也只会是安室透。
金发青年攥着他的小臂,面上仍旧维持着礼貌的营业性微笑,然而那一双紫灰色眼眸却宛如凛冬冰湖,透着令人浑身发寒的厉色。
景光不明所以的与他对视,毫不避让的看向他,有些纠结的微微抿唇,
有一说一,别看景光表面上平静,他对此简直满脑袋黑人问号,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他心里着实有一肚子的槽要吐……
话说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都没跟你计较你的试探了,还不能让我赶紧走人?还有平白无故露出这副神情是怎么回事,我招你惹你了?
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吗?!(╯‵□′)╯︵┻━┻
饶是心头已然千回百转,景光面上却不露分毫,连被这家伙死死攥着的小臂都没动上一动,只等着面前这位忽然失态的家伙恢复理智。
果然,几秒之后,安室透眸中的厉色渐渐消散,紧握着景光的手也不自觉的稍稍送了几分。
茶发青年趁此机会挣脱束缚。他后退一步站定,不易察觉的动了动手腕,一阵不轻不重的疼痛感无声叫嚣——当然,这点疼完全可以忍受——心中顺便吐槽小臂可能要青了……面上却仍旧勾起笑,施施然的等着解释。
对面的安室先生显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然而出乎景光所料,他居然隐隐在对面安室透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懊恼……
以及恍惚。
就像是……连安室透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拉住景光。
“抱歉——”沉默良久后,打破寂静的金发青年微微垂眸,神色有几分淡淡的哀色。
景光的手指微微一动。
安室透低头,目光不轻不重的投向地面。
空旷的靶场安静的吓人,靶场的清洁工作做的不错,哪怕是公共的地板,也干干净净,不见垃圾。乍一看,也只有零星的脚印落在地面上,仿佛一道道零散的灰色墨迹。
哦,对了,还有两个人的鞋。
在一片寂静中,景光听到安室透的嗓音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传来,穿过两人间不算疏远的距离传来,传入他的耳蜗。
“我有一个……认识的人。”金发青年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和他有点像。”
景光感到心脏微微一缩。
这感觉稍纵即逝,他一时间抓不到端倪,只能干巴巴的回应:“是吗?”
说实话,安室透给出的解释十足的没诚意,怎么听都像是他临时找得借口。但景光却莫名觉得,他说的就是实话。
难得的实话。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让景光尴尬的险些窒息,直觉不允许他不管不顾转身走人,于是青年只得无奈的没话找话。
“还挺巧的。”景光佯装自然的笑了笑:“以后有机会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见见。”
“估计是没有机会了。”金发青年的声音沉沉,目光直直看向对面的人。
景光眨了眨眼睛,心中莫名多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然而不等他出声询问,对面的人已经再次开口。
安室透接着说:“他已经死了。”
景光:…………
他哑然,一时讷讷,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往日里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都化作哑口无言,景光苦思冥想了片刻,才终于张了张嘴,干涩吐出一句短语:“节哀。”
“不用。”
他背对着阳光,俊朗的面容模糊于逆光的阴影。
在一片沉沉的晦暗中,景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波本轻轻、轻轻道:“我并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