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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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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岁暮天寒,天凝地闭,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刮得人睁不开眼。

“操,什么破天儿!”

王二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扫量着面前这个小半个时辰前来过一次的小院,“那丫头在哪儿呢?”

一个衣着破烂鼻青脸肿的瘸腿男人踉踉跄跄地跟过来,指着不远处的鸡窝:“下面有个地窖,贼人……你们进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张老三把他家闺女藏进去了。”

鸡窝不大,原本只养了两只母鸡,早被捉了当加菜,这会只剩下倒塌的栅栏和满地茅草。雪下的太大,茅草上盖了一层,把这些都掀到一边,一块木板堪堪遮在地窖入口。

“藏到这种地方,怪不得刚没发现,”王二转身,“行了,滚吧!”

“别啊,”瘸腿男人讨好地凑上去,“咱们说好的,我带你过来……”

“想把银子拿回去?”王二笑了一声,“好说……”

锋利的匕首闪着凛冽的寒光,轻而易举地穿透破旧的棉衣刺入心脏。前一刻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大活人瞬间变成了再不能开口的尸体,连句惨叫都没发出来,仰面摔在地上溅起一片飞雪。

四溅的鲜血还冒着热气,落在雪地上凝成暗红色的冰晶。

王二低头,正好和那双到死都没能合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废话真他娘的多,耽误老子好事!”他弯腰拔出匕首,抓了把雪擦净上面的血,回身掀开地窖口那块碍事的木板。

晚风猎猎却无法掩盖少女凄厉的惨叫。

王二抓着那纤细的手腕,一边把人往屋里拽,一边撕她身上那件沾满了灰土的旧夹袄,口中含糊不清说着下流的话:“真他娘的香!小美人别害怕,哥……操”

殷红的鲜血顺着前额慢慢淌了下来,王二下意识摸了一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后脑勺被钝器砸后的疼痛,连罪魁祸首的脸都没看见直接昏死过去。

硕大的身躯摔在地上,闹出的动静不小,幸好这村子虽然人口不多,地方倒是广阔,也没惊动其他山贼。

李缄撑着膝盖长长舒了口气,视线一转正好对上一双圆睁的眼睛和一张铁青的脸。

“操!”

被吓到跌坐在地李缄才反应过来那张脸是刚死在山贼手里的李贵,惊慌之下灌了两口冷风,

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方才他躲在远处,远远瞧见山贼那一刀就清楚李贵八成小命不保,就是没想到死相这么吓人。

他一边咳着,又忍不住低头去看。

因为挨过打,李贵那张本就发青的脸上斑驳着红肿和淤痕,鼻梁也是歪的,人中跟下颌上斑驳着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狰狞。

过去的很多年里,李缄不止一次地希望过李贵能早点去死,眼下真瞧见了,竟觉得有点百感交集。

春杏还在不住尖叫,小姑娘才十三岁,蓦地经历这种事,早就吓破了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得救,抱着脑袋缩成一团不肯抬头。

李缄好不容易止了咳,想提醒一句再这么叫下去,就算昏死那个不醒,也有可能把其他山贼招过来,一抬头先瞧见她身上那件被生生撕开了前襟的破夹袄。

小姑娘身形还未长开,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斑驳着青紫的指痕,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狗娘养的畜生!”

李缄脱掉身上的袄子,兜头把人盖了个囫囵。

春杏从袄子下面探出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巴掌大的小脸布满泪痕,一侧脸颊高高肿起,连带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的人,眼泪立刻又滚了下来,呜咽着喊了声:“小缄哥?!”

“把袄子穿上,回屋去!”

平日里二人交集不算太多,但在眼下这种情形里,也没大上几岁的李缄显然就是救星,春杏胡乱地把袄子穿上,啜泣着爬起来往屋里走去。

李缄背过身,看了眼脚下昏迷不醒的山贼。

这世上大多男人都把长在两腿之间的玩意儿看做最金贵的东西,但是可惜,就那么二两肉总也管不住。

他伸手到后腰,摸出柄一掌长的短刀。

这刀他自小就在身上带着,虽然从未用过,却一直精心保养,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就是没想到第一次在自己手里见血是做这种事。

李缄心里感慨着,突然觉得有点嫌弃,握刀的手却没有丁点犹豫。

血光漫天。

昏死过去的山贼从剧痛中醒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两腿之间淋漓的鲜血:“啊唔唔唔……”

李缄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把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布塞进大张的嘴里,堵住呼之欲出的哀嚎和惨叫。

“要是怕招来其他山贼,就不该留他这条命。”

李缄刚松口气,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蓦地回过身,看见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优哉游哉地站在破落的院门外。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披着件华贵的白狐裘,兜帽罩在头上,双手拢在袖中,浑身上下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面,一双眼澄澈明亮,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矜贵公子。

对比起来,手里提着刀、浑身是血的李缄简直是个罗刹。

少年大概也这么觉得,在李缄转过身的一刻蹙起了眉,满眼嫌弃毫不掩饰。

他偏开视线,正好瞧见李贵的尸体,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立时冷了下来,踢开院门径直进了院子。

李缄已经从方才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眯着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平日村里也会有些外客,但今日里里外外都是山贼,进出几条路都有看守,这家伙却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戒备。

尤其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全村倾家荡产都买不起的长剑。

“我要是山贼的同伙,你已经是具尸体了,”少年在李缄一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他满脸戒备和因为太过用力握刀而泛白的手指,挑了挑眉,“刀是好刀,就是人天真了点。”

说着指了指李缄脚边虽然堵了嘴但还折腾出不小动静的山贼,“就像这样虽然解恨,待会他缓过神来,你又不是对手。”

“不是对手?”

李缄这一日又惊又吓,生死边缘来来回回,本顾不得其他,此刻却被这少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勾起了一丝不忿,眯着眼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一声,回手一刀刺了出去。

地上的山贼还沉浸在被废了命根子的剧痛里,连嘴里的破布都无暇顾及,更没能缓过神来报复面前的罪魁祸首,就被一刀刺进心口,原地抽搐两下断了气。

至死双手都还在捂在裆下,鲜血淋漓。

李缄扯过衣摆,细细地抹去刀身的血迹,眉头微扬:“现在呢?”

因为站得太近也溅了一身血的少年:“……”

他低头看了眼雪白狐裘上鲜明的血点,又抬眼看了看糊了一脸的血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李缄,在把这件狐裘脱下来丢掉和把那张脸按进雪地里擦干净这两个都不太合适的念头里挣扎了一会:“不用你赔狐裘,你去洗洗脸?”

李缄擦刀的动作顿了顿,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会:“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要是能把脸洗干净,都行,”少年说话间,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狐裘,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沾了血的地方折到里面,又选了处没有血的雪地放好,转身去看李贵的尸体,“一刀毙命,救不回来了……你认识他家人吗?”

作为李贵所谓的也是唯一的家人,李缄并没接话,只是握着擦干净的刀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少年。

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看见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却连眼都没眨一下。身上溅了点血就那样小题大做,李贵的死状如此可怖,却仔仔细细地翻看尸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眉头都没皱。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少年从怀里摸出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净摸过尸体的手指,抬头对上李缄的视线,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你就没想过他一个人在这也好半天了,怎么同伙都不过来看一眼?”

他说着歪了歪头,用擦过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地上的山贼尸首,“这世上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办法可不少,干净利落,还不会溅自己和别人一身血……你去把脸洗干净,我可以教你几招。”

“你……”

李缄一张口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他自小身体不好,平日冷了热了稍不注意就会生病,今日这种天气还把袄子脱给别人,更是雪上加霜。

这会若是擦干净血污,就能瞧出来他那张脸早就比纸还白,说不定还透着点青紫,跟地上死了有一会的李贵估计也没什么区别。

他咳得太过撕心裂肺,那少年都不忍再调侃,指了指他身后:“天怪冷的,不然你先进去暖和暖和?”

“放心,且死不了,”李缄把咳嗽生生压了下去,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角,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视线扫过少年腰间的长剑,“你意思是,村里村外加起来十几二十个山贼都被你杀光了?”

“那倒不是,出门在外总得有几个同伴,他们正在那边收尾,救被关起来的村民,”少年说完这句,语气低了点,“可惜我们到得晚,你们村这次损失不小。”

李缄摩挲着刀柄,没接话。

村里青壮不多,山贼来得又突然,不知道有多少人遭了毒手,幸存的也不知道关在哪,还能苟活多久。如果他不是刚好在外面又刚好听见动静提前躲起来,这条小命今天也是要交代在这儿的,更别提救人……

这么想着,再看向那少年的目光复杂起来:“你到底什么来历,来我们村干什么?”

少年抬眼,忽略那张狼狈的脸正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我也没什么来历,就是家里世代习武,除几个山贼算是小菜一碟。至于到你们村来完全是偶然,我们本来要去平州,风雪太大误了行程,才想来村里借宿一晚。”

李缄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收了短刀插回后腰:“你叫什么?”

“嗯?”少年顺着往他后腰看了一眼,闻言挑眉,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应。

“如果你真的杀了所有山贼,就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李缄一脸理所当然,“大恩大德我得时时刻刻铭记,逢年过节还要烧香拜佛祈祷恩人长命百岁。”

“那你可记住了,”少年笑了起来,“我姓云,单名稚。”

云稚。

云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李缄很小的时候倒是听过一家。

“你呢?”见他不说话,云稚又开了口,“我总得知道我对谁有恩吧?”

“李缄,”李缄说完,朝他又看了一眼,“恩人还有事儿?”

云稚挑眉:“这就逐客了?”

“村里有空屋的人家不多,今天又赶上这种事,要找地方借宿最好还是抓紧,”李缄抬手指了指天,面上笑眯眯的,“一会天黑了,雪深路滑的怕恩人不好走。”

“谢谢提醒,”云稚用脚尖点了点地上山贼的尸体,“待会有人来收拾,你也早点休息吧。”

“那还真是劳烦,”李缄弯腰将狐裘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浮雪,“慢走不送。”

云稚看了他一会,笑着伸出手:“告辞。”

漫天飞雪仍未止歇,少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李缄长长地舒了口气。

大概是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方才还能忍耐的头痛变得愈发剧烈,李缄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难以忍受地皱起眉。

在风雪里站了太久,浑身上下都已经失去知觉,不正常的热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他拍了拍脸,打算在昏倒之前抓紧回去,还没走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不远处,李贵的尸体还躺在原地,这会已经被大雪掩了大半个身子。

“活着的时候碍眼,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李缄叹了口气,拖着僵硬的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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