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沃伦的确去过傀儡城。”
在另一处领地中央的城堡里，一名形容魁伟的神族武士正把他最近的调查结果上报给他的领主。傀儡城是放逐之城的俗称。
站在他身边的幕僚长莱茵稍稍皱了下眉头：“我代替您去参加那位康丝坦斯?沃伦小姐的成年礼的时候，曾经近距离看到过她本人，脸色红润，精神也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仅凭灵魂与傀儡之体续命的人我多年前曾经见到过，并没有这样好的状态。”
“也许纳什的技巧又进步了。”武士奎因说。
“你们没有去过傀儡城，不知道那个老家伙的鬼斧神工，”坐在窗前软椅上，把两手交叉在膝头的中年人若有所思：“那是一座完全由他的意志支配的城市，没有灵魂的傀儡被编织出个性、喜恶，亲缘关系、职业和道德体系，然后纳什把他们放在那个小世界里，任由傀儡们根据这些初始的定义开始他们的生活，如果不深入体会，你会认为那些机械的人物和动物是拥有灵魂的。甚至我怀疑，他们当中的一部分真的有灵魂寄居，那真是一个可怕又奇妙的地方。如果有人现在打碎了沃伦的女儿只发现一些齿轮和链条，我一点儿都不惊讶。”
“可是那女孩的天赋……”
“天赋是不公开的，”莱茵顺着领主的思路说下去：“有些神族的天赋甚至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被外人知晓。”
“那孩子不会永远生活在她父母的羽翼下，当她继承公爵之位后，有的是机会使用她的天赋。”奎因争辩。
“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坐在软椅上的中年人说。以他对那位老朋友的了解，克里斯?沃伦在感情上的付出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个种族淡漠的三观，沃伦一定愿意为了维系他深爱的家庭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呵呵，家庭，真是一个愚蠢的词汇。莫里斯亲王把视线投向了窗外雾气弥漫的山峦。
也许亲王殿下应该开始考虑收养一个孩子，那种不起眼的小贵族的孩子，这样的人选有很多，虽然这些猥琐的破落户往往抱着不切实际的目的，想要借着这一点点血脉得到他们奋斗一辈子都不可得的地位或者财富，但是这对于亲王殿下来说并不成为问题，何况如果实在怕麻烦的话，斩草除根的办法也不是没有。莱茵暗暗腹诽，却知道这种话不应该由自己一个幕僚说出来。
亲王殿下是一个有些精神洁癖的人，他看不起那些血脉低贱的同类。
“神灵会诅咒他那样的行为……”奎因刚刚开口就自觉失言。
“呵呵，诅咒吗？我也是一个被诅咒的神族啊……”哈克?莫里斯亲王似乎并不在乎，他嘴角甚至露出讥诮的笑容：“说起来纳什也是被诅咒的，可是那老不死的从不知道什么年代一直活到现在，甚至有人说他比我们的历史还要久远，渊博到难以想象。”
莫里斯亲王低头抚平膝盖上的薄毯，脑袋里萌生了一个禁忌的念头。
此时在放逐之城里，朵拉略显无聊地看着自己的竞争者把一些齿轮和发条熟练地按照桌上的图纸组装在一起，桌上摊着的是一整张繁复的图纸，那孩子似乎对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爱好和专长。
“如果这金属的弹性再好一点就完美了。”珂珂兰嘟囔了一句。
“那么硬度就会不符合要求。”朵拉撇了撇嘴。
“一定可以找到两全其美的材料，不过也许成本很高。”珂珂兰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朵拉的排斥。
朵拉突然站起来一把扯下桌上的图纸，备用的螺丝和发条纷纷滚落在地上。
珂珂兰抬头：“幸亏我还有副本。”
“听说你是一个没有心脏的人，因此不会有情绪，怎么样都不会发火的对吗？”朵拉把手里的图纸三两下撕碎扔到珂珂兰脸上。
“不，我会生气，”珂珂兰站起来：“在我认为我应该发火的时候。”
“呵，可惜你那颗人工的心脏并不能支持你拥有匹配怒火的力气，你最终什么也不会得到！”
“那你为什么嫉妒？嫉妒一个半死的人？难道你已经自卑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一个在蛮荒之地长大的野孩子，也配对自己评头论足，朵拉想着面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在文法课上咬文嚼字的样子几乎要吐出血来，连纳什都称赞她的进步速度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你死不了，就算死了，纳什也会把你用发条组装起来做成傀儡，我们都是傀儡，你这个笨蛋！”
“朵拉姐姐，你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不如平息你的怒火，仔仔细细地说给我听听，也许两个人一起可以想出办法。”珂珂兰站起来走到桌角，倒了两杯花草茶。
“为什么要告诉你？”朵拉冷笑着离开。猜疑、怨恨的种子不需要小心呵护，只要把它们埋下去就一定会疯长起来，有什么比自己撕开的真相更加触目惊心呢？
珂珂兰摇摇头，把地上的零件耐心地捡起来，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根本无从感受失去的痛苦，同样，一个经历了那样的惨事的人，也几乎不会再有恐惧了吧。成为傀儡，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珂珂兰小姐的进步……”伊布欲言又止。
“怎样？”坐在安乐椅上的纳什把套着厚厚羊毛袜子的双脚凑近壁炉，抬起头问。
伊布从纳什眼睛里那些戏谑的神情中看到了鼓励的味道，于是继续说：“傀儡人导师们纷纷反馈他们的课程设置与学生的进度不符，怎么说呢，她在学习语言和文字方面表现优异，虽然有着翻译耳朵的辅助，但她能够在几个月内学会基本的对话，并且能够写出文法工整的短文，这让人叹为观止。”
“加快进度就好了，这有什么为难的。”
“但是这与珂珂兰小姐在学习机械方面的天赋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她似乎并不需要导师讲解那些复杂的杠杆、齿轮和轴承传动的原理，她天然就懂得机械是怎样组装起来的，所以现在她已经在尝试设计和组装复杂的小型傀儡了。”
“哦，是吗？”纳什的眼睛里似乎有光芒一闪而过，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忘记套上拖鞋就在大理石地面上踱了两步，随即问道：“其他方面呢？”
“通识课和药物学她进步很快，但并没有机械课那样惊艳的表现，在贵族礼仪方面，除了声乐课反应平平之外，其他的贵族小姐需要通晓的技能：绘画、鉴赏、马术等等都有出色的表现。”
“我们去看看？”纳什有些雀跃地搓搓手。
城堡北面的一座三层小楼完全按照大陆上神族贵族的府邸在布置，虽然家具和软装肯定款式陈旧，但格局上大致模仿了贵族的生活场景，这是纳什大师花大力气搞出来的礼仪教室，从装修的磨损程度上来看，这个教室已经存在了至少十年，如果考虑放逐之城的主人为了追求完美，会每隔一段时间按照大陆的流行趋势更换小楼的布置，那就很难追溯它开始承担起教育职责的起始时间了。
音乐，美术，仪态，插花，鉴赏，舞蹈甚至文法课程都是在这座小楼里完成的，甚至朵拉和珂珂兰的卧室也设置在三楼，由傀儡仆人照顾起居。朵拉曾经说过，在这样的房子里呆久了，会让人抑郁地想要发疯。
拜没有感情的机械心脏所赐，珂珂兰不会感到抑郁，也不会想要发疯。
此时一位栩栩如生的礼仪教师正在二楼的小会客厅里教导珂珂兰茶会的仪态要求。
“要用三根手指抓住茶杯的把手，微笑要自信并且露出一些矜持，对，很好，然后我们放一块糖到红茶里……”
纳什轻轻打开起居室的门，冲那位傀儡导师微微颔首，示意课程继续，然后他就安静地站在门口。
这算是校长来听课吗？珂珂兰继续她的课程。
“茶会的主旨是社交而不是吃喝，所以贵族小姐们对面前的食物总是浅尝辄止，茶也一样，因为喝了太多而需要频频去盥洗室显然是不够优雅的。”导师继续照本宣科。
这就是傀儡人的缺点所在了，他们只能做很少的变通，和学生的互动也很生硬，相处几个月之后珂珂兰已经笃定城堡里的傀儡人身体里不可能有灵魂存在，而正是因为这样，她更加震惊于纳什大师的技艺。
纳什大师自然不是傀儡人，所以他也看到了傀儡人导师不会反馈给伊布的事情，那孩子显然在之前并未接触过这些繁琐的礼仪，却可以精准地完成傀儡人导师的一些软性的要求，比如怎样算是矜持，怎样算是自信，不，应该是她把自己代入了茶会那个场景，她知道怎样算是矜持，怎样算是自信，她甚至知道怎样算是贵族的社交。这种世界观的建立其实很难通过课程教育习得，正确的方式是耳濡目染，这不是一个山野孩子应该有的贵气和稳重！
纳什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挥手打断了课程：“小珂珂兰，跟我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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