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水晶灯骤然熄灭, 所有灯光在刹那隐没光芒, 之后暗蓝的背景缓缓投下, 五光十色的灯光旋转，整个大厅的氛围瞬间切换，仿佛深潜在海底, 幽静又温柔。
苏决明从江泊如的怀里站起来，却没有挣脱开。江泊如扣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则环过她的腰肢，轻轻带着她走向舞池。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围了过来，交谈声也渐渐停止，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舞伴，在低哑舒缓的音乐声中, 跳起舞来。
说是跳舞，其实这首歌的节奏十分之慢。
男伴搂着女伴在舞池中缓慢的晃着, 偶尔和别人擦肩而过时，可以听见他们的交谈与调笑声——这确实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方法。
苏决明还没从刚刚猝不及防的怀抱中缓过神来, 就被江泊如带着走到了舞池中央。灯光时而划过她的脸颊从她眼前略过，时而落在江泊如的肩头, 她的视线时而追随灯光, 时而看向江泊如的肩膀。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被江泊如牵着, 不由自主的走。
周围突然传来低笑, 男男女女的说话声像灯光似的略过, 苏决明想要努力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始终被音乐掩盖。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江泊如的声音传来，有些难掩的黯哑。
是啊，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苏决明挺了挺胸，理直气壮的抬头看向了江泊如。
他的目光平时幽暗深邃，但在这暗色的光线中不仅没有被掩盖，反而更加夺目，那眸光中的认真与专注，让苏决明心尖一颤。
“脖子有些不舒服。”苏决明口是心非道。
这么拙劣的借口傻子都不会信，江泊如只是略微“嗯”了一声，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音乐也没有注意脚下，舞步却出奇的和谐。
顿了几分钟，江泊如缓缓开口道：“……肩膀可以借你用。”
脖子疼借用别的肩膀，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苏决明瞪了江泊如一眼。正好两人旁边一对男女转了过去，女人将头靠在男伴的肩膀上，脸上挂着一抹娇笑。
苏决明：“……”
打扰了！告辞！
“我现在跳舞跳的还行。”见苏决明没有动作，江泊如也不强求，只是又寻了话题继续道。
苏决明蓦地想起，高中时他们也曾有过那么一次“舞会”。那是在高二下学期，临近高三时班级的最后狂欢，那年元旦他们班弄了一个很大的party，反正多得是有钱仔。那天是苏决明和江泊如的第一次跳舞。
然而江泊如却不会。
一想到平时冷冰冰盯着自己刷数学题，在学习上无所不能，甚至可以指出老师错误，仿佛十项全能的学神江泊如竟然也有不会的东西，苏决明当即就笑了出来。那笑容中有一些小得意，还有一些小窃喜。
她拽着江泊如的手就带着他晃向了舞池中，苏决明的手软软的，温温的。
那天她及肩的头发铺散下来，带着钻石的发卡别在一侧。她穿着一身带着荷叶边的及膝裙，每转起一个圈子，都会将裙摆扬起，迷惑了许多男生的视线。
可苏决明始终拉着江泊如，快乐的徜徉在他的怀抱中，兴奋的像是个林间游乐的精灵。
……即便被踩了无数次，依然笑的很开心。
这么想来，江泊如现在跳舞真的是进步很多了。
苏决明眼睛转了一圈，微微踮起脚逼近江泊如道：“谁教你的？”
看来这些年，没少和女人跳舞啊？总不能是男人教的吧，就这还叫洁身自好？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对这个词的定义还真是神奇呢。
江泊如眼神微微闪动：“一个女孩。”
“果然……”苏决明咬牙切齿，“她今天没来？”
“来了。”江泊如老老实实回答。
苏决明连忙左顾右盼，看看那个，又盯了会另一个，感觉都不太像：“哪个？”
江泊如的呼吸骤然贴近，他的额头抵上苏决明的，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贴的很近，近的苏决明甚至可以数清他的眼睫毛，就在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刹那，苏决明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带着心跳都漏了一拍。
“就在这里。”江泊如松开苏决明，将她完全环绕，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从来只有一个人。”
灯光相继黯淡，又渐渐焦距于一点，温柔的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在宛如深海般的梦幻中，他们站在舞池中央，穿着同一色系的衣服，轻柔的拥抱。
恍惚间，回到那十年前的高中。
混乱成一团的教室里，踩着节点的舞步，彩带漫天飞扬，糊了在场所有人一头一脸，在此起彼伏的疯狂的尖叫声中，苏决明抱着江泊如的腰，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月牙，大声宣告道：“江泊如，我喜欢你啊——”
没有泪水，没有系统的强制要求，她顺从本心叫出了心中最愿意说的那句话，恨不能昭告天下般的畅快。
“你喜不喜欢我呀？”她踮起脚尖，挂在江泊如的脖子上，笑的眉眼弯弯，像是把全世界的甜味都洋溢在了脸上。
江泊如动了动嘴唇。
“砰”的一声炸响，有人放出了一个彩蛋，大家都被吓了一大跳。苏决明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尖叫了起来，然后躲到了江泊如的怀中大声道：“你说什么？”
江泊如无奈的揽住她，苏决明却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的问题，注意力又被别人手里的玩意儿吸引了过去。
她笑起来漂亮极了，娇娇的模样，谁忍心让这样的小姑娘受一点的苦呢？
那一天玩到了很晚，江泊如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
他的家，很长时间内都是这个城市最破烂的一角，周围堆满了捡回来的垃圾，狭小又灰暗。他的外婆坐在房间里，为了省电没有开灯，在等他回家。
江泊如走到了外婆的脚边，突然跪了下来：“外婆……”
外婆笑眯眯的看着他，她年纪已经大了，很多事情时常搞不清楚，比如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分清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外孙，还是自己的女儿呢？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好呀，好呀……”外婆揽过江泊如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膝上，“喜欢上了人，就不会孤单啦，喜欢的是谁呀？带回来给外婆看一看……”
她的膝上顷刻湿了一片。
江泊如将头埋在外婆的腿上，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
自幼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人，又幼年丧母，只和外婆相依为命，巨大的苦痛从未压垮过这个少年，可现在，剥去那可怜的骄傲后，他的内心却只剩下惶惶然。
苏决明完全是他生命里的意外，可是她又那么好。
谁会忍心让这样的女孩子受一点苦呢？
“好好读书，我们江江会有出息的，带着外婆住大房子，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再生一个胖小子……”外婆絮絮叨叨，她摸着江泊如的头，一下又一下。
月色下，少年的身影独孤又单薄。
舞池中暗色的迷离梦幻之下，仿佛有一轮月光缓缓升起。
跳着舞的人看着江泊如和苏决明都缓缓停下了脚步，当即有人出口打趣道：“江总和这个小姐的感情可真好啊。”
是啊，谁身边没有个女伴呢？可看见谁这样把女伴抱在怀里？这么缱绻又这么克制。
周围多得是，逢场作戏。
苏决明这才发觉周围还有很多人，霎时回过神来推了推江泊如的额头，让他退回自己的安全距离，当即就闹了一个大红脸。
妈呀呀呀，美色当前根本没法克制啊！
她就一转头，正看见颜墨以在人群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神变幻不定的看着她和江泊如。见苏决明目光看来，颜墨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看来这次咱们江总是要来真的喽？”又有人道，“什么时候办喜事？”
苏决明被这话吓的眼前一黑，就要昏古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跳了个舞怎么还跳出私定终身来了？
“这个女人是……”
“……没听过啊……”
“干嘛呢……”
苏决明身后，窃窃私语声传来，听得她额角青筋暴露。
江泊如松开手，理了理领口微微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身后“咚”的一声，像是什么栽倒在了地上。
众人回头一看，有人大叫一声：“刘少！刘少！”
苏决明也伸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酒水洒了一地。这是怎么了？
“快叫医生过来！”有人惊叫道，“刘少昏过去了！”
“不对、不对！刘少没呼吸了……”
“啊？”听到这话，苏决明顿时吃了一惊，她连忙拨开人群想要去看一看，就听到金乔乔传来一声冷笑道：“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是啊是啊，苏小姐还是请退后吧，这些事我们来处理就好了。”又有人拦住了她的动作，劝阻道。
“闪开！”苏决明再也压不住额角的青筋，扯着拦住她的那个人的领结，将他硬生生从人群里扯了出来，“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苏决明是学什么的？本科临床、硕士生科，论钱她是没有的，论生理知识，她完全有信心吊打在场所有人的好吗？
“你干什么啊？”
“少添乱啊……”
因为江泊如已经拉了一波仇恨的苏决明因为这个举动立刻斩获了在场妹子们的又一波厌恶度。
苏决明置若罔闻，裙摆一压跪坐在了地上。
她俯下身来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个刘少的颈动脉，又侧耳听过呼吸声，发现确实是呼吸心跳同时停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猝死了。在这个宴会上……他们这些人日夜颠倒容易操劳，确实算个高危人群。
苏决明当机立断，扯下了那人的西装，来不及解扣子，她暴力一撕，直接暴露了刘少的胸膛。
“喂，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抢劫吗？”
“叫保安！快叫保安！”
“江总你都不管管你带来的人吗？”有个尖锐的女声叫道，“任她在这里胡作非为？”
江泊如皱了皱眉：“安静。”
苏决明怒道：“闭嘴！人都猝死了你们还在这说什么？快去打120啊！出人命了！”
说毕她动作利落的开始心肺复苏，体外按压远远比人工呼吸要重要得多，故而苏决明只是不断按压心脏，很快就出了一身大汗。
不到三个循环，苏决明突然觉得手下一阵温热。她怔愣了一下，掌心覆盖在了心脏的部位，头也贴近了口鼻处。
窗外，120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决明擦了一脸的汗，默默敛起了刘少的衣襟，喘了一口气：“……心跳恢复，呼吸恢复，心肺复苏成功。”
她抬起头，看见原本对她嗤之以鼻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都掏出了手机，摄像头正对着自己将全过程都拍了下来。
苏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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