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奈奈近乎一夜未眠。
她安抚陪伴阮茜在宿舍一直到天亮, 终于等到医院上班时间，许奈奈与她一起到市医院挂了妇科。
许奈奈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她。
阮茜失魂落魄地握着‘孕八周’的检测报告，B超单上的胚芽还看不清轮廓。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许老师.......这件事可以先别告诉我父母吗？”
许奈奈替她收好她的报告单, 抽出纸巾给她擦泪：“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些事当然由你自己做主。”
为了保护阮茜的隐私，昨晚的事最终以她科研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对外宣告。
好在人没事, 热度渐渐降了下来。
阮茜眼眶一红, 又落下一串泪：“可是......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就一次没有......怎么会、怎么会怀上........”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容易耳根子软，情到浓时难以自制便存着侥幸心理任由男方不做措施。
许奈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局面。
之前读本科做兼职时同一批的某个学姐便因为意外怀孕读到大三时就休学了，后来直到她毕业，也再没听到那位学姐的消息。
许奈奈无声叹息：“你男朋友知道吗？”
阮茜咬唇摇头：“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许奈奈不解：“为什么？”
阮茜捏着被泪水浸透的纸巾，自嘲地笑了笑：“许老师，他未婚妻曾来找过我。”
许奈奈去年刚入职时江梦鱼与苏泽还没读研，作为新晋研三的阮茜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她唯一的帮手。
阮茜出生乡下，从全国有名的高考大省冲出重围考上鹭大, 并保送读研, 是个沉默且顽强的女孩。
那时候许奈奈总会在她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 再加上她是自己第一个着手带的硕士, 许奈奈总会对她多有关心。
她一直知道阮茜有个富二代男朋友，只不过学生的私事许奈奈很少过问。
“以前我年少无知，总觉得所谓门当户对不过是世人给予的枷锁，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 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可现实却告诉我, 门第悬殊才是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他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最后被他选择的一定是同样家庭背景的世家千金，而我.......只不过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桩风流韵事.......”
阮茜性格内敛, 没什么朋友，许奈奈对她来说是为数不多可以倾诉的人：“许老师，有时候我总想，如果没有遇见他就好了。”
商界世家大族虽然光鲜亮丽，但其中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他们的伴侣注定不会是普通人。
不知为何，许奈奈忽然想到林汀云。
阮茜抚摸小腹，小心翼翼地问她：“如果我想生下这个孩子，您会觉得我是个......不自爱的女孩吗？”
她的眼神脆弱得令人心疼，许奈奈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不会。”
阮茜蓄积泪光的眼睛睁大。
许奈奈笑意温暖：“我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很伟大的妈妈。”
女人声音温软有力，阮茜似乎在满目疮痍的生活中寻到了一丝慰藉。
........
距离硕士毕业答辩还有两个月，前段时间一直游离在外的阮茜突然振作起来回了实验室。
阮茜开始日夜轮流值守在实验室，有时候许奈奈怕她怀孕辛苦想让她休息，都被她拒绝。
“我得让我的宝宝知道，她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阮茜总笑着对她说。
作为许奈奈的‘开山弟子’，她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阮茜的回归让项目的压力顿时少了一半，许奈奈也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是日周末，许奈奈去超市买了些零食和玩具，乘公交去阳光福利院。
福利院地址很偏，公交转地铁接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许奈奈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进门，便见一辆凯迪拉克停在院子里。
“奈奈姐姐！”二楼阑槛处，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蹬蹬直下楼。
许奈奈赶紧放下东西半弯腰，小女孩瘦弱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身躯重重地撞入怀中。
“慢点跑呀。”她轻嗔。
晨晨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咯咯直笑。
院子里忙活的几个大人闻声转头，梁屹直接从几个旧箱子上跳下来，目光惊喜：“奈奈，你来了。”
上次暴风雨吹坏了院子里搭建的晾衣撑杆和摆设，梁屹今天过来帮朱颖夫妻修东西。
许奈奈点头。
梁屹又伸手：“晨晨，到哥哥这儿来，你奈奈姐姐很累了。”
晨晨搂着许奈奈的脖子不肯撒手，许奈奈笑着将她抱起来：“咱们晨晨这么轻，姐姐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就是就是。”晨晨转头朝梁屹吐舌头。
梁屹哑然，只好帮许奈奈把地上的水果玩具拎起来。
“听说上次大暴雨晨晨骨痛，你连夜赶过来了。”梁屹低头问。
许奈奈抱着晨晨坐到院子的石凳子上。
小姑娘因为化疗剃光了头，不过他们总是买各式各样的假发来给她打扮。
许奈奈给晨晨把散开的假发编成鱼骨辫：“嗯。”
梁屹眼里有心疼：“你可以叫我的，那么大的雨你一个人........”
“奈奈姐姐可不是一个人哦！”晨晨踢着小短腿，满是青紫针孔的小胳膊不断挥舞，“还有一个眼睛很好看的哥哥！”
梁屹一愣。
许奈奈显然也没想到她还会记得林汀云。
“眼睛很好看的哥哥？”梁屹不愿去想那个猜测。
晨晨食指拇指捏在一起绘声绘色：“只不过他没有进来，我偷偷瞄到了一丁丁丁点儿！”
许奈奈忍俊不禁：“晨晨很喜欢他吗？”
“嗯嗯！”
六岁的小姑娘对喜欢的概念很单纯，只要不讨厌都能归为这个范畴。
梁屹却笑不出来。
“是奈奈姐姐来了！”
“奈奈姐姐！”
“奈奈姐姐又带好吃的来啦！”
旧教室里面其他孩子听到动静也纷纷朝外张望。
晨晨从许奈奈腿上跳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梁屹手里的零食：“小梁哥哥，我们比赛谁先跑到那里谁就先吃第一包旺仔小馒头好不好？”
梁屹挑眉：“真要和哥哥比赛？”
晨晨连连点头。
“那开始咯？”
晨晨目光严肃，摆好姿势。
梁屹佯装蓄力：“一、二、三——跑！”
“晨晨加油！”
“晨晨超过他啦！”
“晨晨好棒！”
........
男人故作不敌摔倒在地，孩子们欢快的呼声充斥整个小旧的福利院。
许奈奈站起来，望向他们眉眼温柔。
........
黑色宾利停在福利院大门对面许久，里面欢快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何时到来。
车内气压低冷。
文件夹里给福利院的捐款合同躺在后座。
“林总，还要进去吗？”于绍谨慎地询问。
林汀云手肘搭着车沿，默默凝望那边仿佛一家三口的氛围。
良久，男人漠然开口：“回公司。”
.........
暮色降临，林汀云从公司独自驾车驶过跨海大桥。
高三那一年，是他最后的自由倒计时。
他对身边的事不感兴趣，但身处少年人的大环境总是无法避免地面对喧嚣，大多数事情听过则忘，却唯独记得那个‘年级黑马许奈奈为爱留在平行班’的传闻。
宾利驶进地下车库，临海的大平层还是那样静谧地仿佛毫无人烟。
林汀云单手扯下领结，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广袤的海平面逐渐被黑暗笼罩。
那天在妇产科门口望见她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
「我听说她博士毕业后消失了一年......难不成是回去生孩子了？」
「那又怎么样，以她的能力以后去国外读个博后回来留任清华都只是时间问题。」
.......
咔。
火机点燃烟芯，猩红的火星燃起淡蓝色的烟雾，男人半阖的眼眸模糊在缥缈的雾色里。
重逢那天她与旁人并肩而立，福利院中他们融洽无间。
林汀云骨指收拢，心里涌起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复杂。
......
*
和鑫瑞的合同一共新谈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乙方需要提供两篇MOFs材料应用专利，有了阮茜的加入，其中一篇已经有了眉目。
许奈奈正熬在实验室修改专利数据，忽然手机震动，她瞥了一眼，倏然愣住。
【FY.】：明天有空吗？
和林汀云加上好友以来他们的聊天界面始终停留在成功成为好友的那一条，许奈奈都快忘了她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Nacia】：有，怎么了吗？
对话框上面停在‘对方正在输入’。
【FY.】：鑫瑞预备给阳光福利院捐款，有一则捐赠协议书希望你能帮我联系到福利院负责人
许奈奈困意顿散，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Nacia】：我明天一直在实验室，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来找你
【FY.】：明早八点，我在鹭大正门等你
【Nacia】：好
她激动地手腕颤抖，却忘了作为一家大型企业的总裁，不应该由他来向她询问捐赠事宜。
许奈奈当晚十一点之前就离开了实验室，躺在床上时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阳光福利院与其说是一家福利院，其实更像两个没有孩子的中年夫妻养着一群或多或少身患残疾的孩子们，每年能申请上的国家补助微乎其微，因为规模太小，也很少吸引到社会上慈善家的注意，即便他们这些社会人士微薄地提供一些帮助，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
翌日六点半，许奈奈准点起床。
她选了件相对正式的ZARA法式衬衫，下面搭配港风西装裙，长发温柔地披在身后。
许奈奈拎着简约的托特包来到校门口，远远便望见了那辆价值不菲的黑色宾利。
她小跑上前，礼貌地敲了敲车窗，车门打开，于绍担任司机，后座只有林汀云一人。
男人穿着高级灰色的定制西装，里面搭配休闲的白T，他没有打领带，妥帖的黑裤包裹出他流畅的腿部线条。
许奈奈愣了一下，她以为这种捐赠协议会有许多公司高层出席。
车辆驶离，前后挡板缓缓降下。
她拂了下长发：“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给阳光福利院捐款？”
林汀云从她上车后注意力便一直留在右边，闻言勾唇：“企业家都有一颗慈善心。”
听他难得调侃，许奈奈也轻笑了声：“待会还会有其他人过来吗？”
林汀云：“没有。”
许奈奈抿了下红唇，试探：“那......会不会引起你们公司高层异议？”
毕竟看他昨晚的意思，这并不是一笔很小的数额。
“不会，”林汀云顿了顿，又补一句，“小钱而已。”
许奈奈轻咳一声：“........”
呲——
忽然车辆急刹，许奈奈一惊整个人往前倾倒。
砰。
预料之中的痛感没有降临，额头撞上一处温软的骨骼，左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扶稳。
是林汀云手掌垫住了她的额头。
“林总，前面忽然有个行人横穿马路.......”于绍心有余悸的抱歉声隔着车板模糊传来。
宽敞的后座仿佛一瞬间变得狭小，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她后脖颈。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将她纤细的手臂完全握在掌心，隔着薄薄的一层白衬衫灼热地炙烤着她的皮肤。
周围的空气密度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浓重粘腻。
哗啦啦——
直到托特包内的东西倏地漏出，打破这一瞬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许奈奈猛地与他拉开距离，她弯腰去收拾自己包里滑到地上的文件。
林汀云维持着搀扶她的姿势，掌心流逝了她一触即离的温度。
忽然，他余光瞥见一沓文件上印有市医院标题的B超单。
男人向来沉稳无波的瞳仁陡然一颤。
猜想与现实总是感觉不同，分明早有预测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他还是有一瞬的错愕。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在一起。
“谢谢。”女人嗓音温和。
林汀云这才发觉自己拿着那张报告单很久。
他松开手指，看着她毫无波澜地将文件收拾齐整放进包内。
“你........”林汀云压住莫名翻涌的情绪，他想到她的工作环境，移开目光，喉结晦涩滚动，“孕妇还是少接触化学药剂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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