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心里本就有些愧疚，看她这样，本来还有几分犹豫要不要全盘托出的他便下了决心，沉声道：“这事传播得太快，只怕是有些人背地里刻意做的手脚。你且别着急，我已经派了手下暗中调查，务必要将这背后散播流言的人揪出来，还你个清白。” “有人刻意要害姐姐？”黛玉立刻抓住了重点，她到底比迎春更守规矩些，此时便只站在屏风之后，焦急道，“冯公子怎么知道的？” “你已经有线索了？是冲谁来的？”迎春问。 谣言传播这么快，自然是背后有人操控，这点她并不意外，但是冯紫英天不亮就来找她，可见这件事他盯得很紧。 虽然他没说具体，但是现在距离城中早市开始也就不到半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就了解这么多，冯紫英又不是个神仙，他必定是查别的事情时，接触到此事的。 “说不清。表面看来是要毁了空明大师和你，但是大师一向与人结缘，你南下后又只和我过从甚密，除了之前早已解决了的林依依，并没和别人交恶过。所以我虽然并无十足把握，却总觉得此事怕和我脱不了干系。” 冯紫英道。 迎春点头：“确实。只想毁了大师和我的话，干脆传我和他有一腿就行了，何必说他和曾四娘有染，又说我和明清只是帮凶？真要恨毒了我传这种话，我只落个助人偷情、沽名钓誉的罪名，岂非太便宜我了？” “姐姐！哪有这样说自己的！”黛玉急得直跺脚，又听迎春竟还这样自嘲，忍不住更是焦虑，“你听冯公子说下去呀！想来虽然事出突然，可既然冯公子有备而来，一定是有了解决的法子。是不是？” “你放心，既然此事涉及到你，又如此明目张胆，我便没有不管的道理。”冯紫英站起来，对迎春郑重道，“此事我已有眉目，已经着人调查，且我一早已经通知知府衙门，即刻便要去同他商议，有他助力，更添臂膀，定能很快解决此事。” “有难处？”迎春问。 冯紫英微怔。 “你若当真成竹在胸，不会面有忧色，尤其在我面前。”迎春看着他的反应，上前一步，追问道，“你若真想让我放心，便告诉我实话。” 冯紫英皱眉，犹豫片刻，还是直说道：“倒不算什么难处，只是我此番带来的人手有限，为确保你我安全，又安排了不少人暗中护卫，因此明面儿上的许多人都在城中出现过。要探查这些消息，有些困难，只怕进展不快。不过你别担心，我已想好了，只等属下查出线索，我便抽调几名未曾露面的暗卫……” “不用。”迎春打断他的话，干脆道，“只需要生面孔便可以的话，我有办法。” 冯紫英惊讶，黛玉更是不解，只是待要细问，却见迎春神色匆匆，显然急着去安排人手，便只好将话先咽了回去。 一刻钟后。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冯紫英看着面前的清俊少年，简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不错。你要暗中探查谣言传播的来源，就不能只要生面孔，还要机灵反应快，并且擅于伪装身份，才能隐于人群，不让人怀疑。不是吗？”迎春反问，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穿越之后，她一直穿的女装，几乎快忘了这轻便的男装有多轻松方便了。 而且，还不用戴帷帽！ 不用隔着层纱幔看人，实在太轻松了！ “你真的……”冯紫英看着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无奈摇头，“怪不得你要我先告辞离开，再绕来偏门这边小巷里等你。你没告诉林大人吧？” “这是自然。姑父若是知道了，必定要担心的，我还要花费时间说服他，不然他一定不会同意的。”迎春理所当然道，说着便拉着他要往外走，“走吧！别耽误功夫了。这时辰各个商铺应该早都开门了，你知道城中最热闹的早茶点心铺子吧？咱们这就去喝茶！” “你想好了？”冯紫英拦在她面前。 不可否认，迎春这副男子扮相的确是很能糊弄人，也是难得，她女子装扮本也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娇美姿态，不想这改装成男子后，竟然一丝女气也无，从头到脚竟然一派世家公子风度，而且刚才看她走的那两步，甚至走路的姿态也仿佛一个儒雅书生，真真让他惊叹不已。 “自然。凡事求人不如求己，这件事关系到我的清誉谣言，我不上，难道要你让别人去听那些话？”迎春回头，见他还在犹豫，便一挑眉，端起一副纨绔作派，手中折扇勾上他的下巴，轻笑靠近半步，“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听我的，哥哥自会护着你的。” “胡闹！” 冯紫英轻轻拍开她的扇子，绕过她快步走出小巷，却又很快停了脚步，虽然没回头，却还是哼声道，“还不跟上来！我可警告你，密探之事，非同儿戏，你必须时刻跟在我身旁，不能离开，也不许胡来！” “放心！我是要查明真相，洗清我和曾四娘名誉，不是作死。”迎春快步跟上，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忍不住又轻笑出声，“不过，冯少将军据说虽然年岁不大，却随父征战沙场数年，怎么这么容易脸红的？定力这么差，若是遇上美人计，那你岂不要一败涂地了？” “你……你胡说什么！”冯紫英脸色一僵，刚刚恢复正常的耳朵迅速又涨得通红，回头想训她几句，却见她正促狭地看着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是他从未见过的活泼俏皮。 心里堵着的怨气立刻泄了一多半。 冯紫英恨恨瞪了她一眼：“我的定力若是不好，你早吃了大亏了！你啊！就是仗着我……仗着我……” 他说了半天，却是又说不下去了，只勉强收回满肚子的话，气哼哼地又瞪她一眼，转身加快了脚步。 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迎春好笑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茶馆里的人此时却还不算多，只是迎春也不急。 两人在临窗的座位上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茶，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茶馆里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别急。”见迎春不时看看窗外，冯紫英猜测着她的心思，宽慰道，“这里的人多半是吃饱了无事的闲人，来喝茶也没甚目的，因此谈天说地的也没个定数，估计还得再等一阵。” “我知道。”迎春点头，给自己添了杯茶，看他杯中也快喝完了，便随手也给他倒了一杯，“不过，这次你大约是要猜错了。” “何以见得？”冯紫英看她居然主动给自己添茶，颇有些受宠若惊，抬手正要说话，却听得她后半句话，于是有些意外问。 “若是放在平时，你说的自然不错，闲时喝茶聊天么，哪有明确了主题的，又不是开会议事。不过今天可不一样。你想啊，背后下手要害我和曾四娘、空明大师等人的，既然布了这样的局，花了这般心思，怎么会甘心只让流言在赶早市的那些贩夫走卒中流传？” “言之有理。”冯紫英点头，对方这么来势汹汹，又显然心急得很，那肯定就会有后手，“不过，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千金小姐，竟也会对这些下九流的底层人也有这般了解，当真让人意外。” “怎么？你以为我生在贾府那等人家，必定金尊玉贵，看不起旁人？”迎春好笑摇头，不无嘲讽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人和人皆是不同的么？况且，要说什么下九流上九流的，可不是我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发明的，那不正是你这样的男子规定的？ 将人划到不同的等级里去，又给人制定了层层规矩，将人行事思想，全部框住，可到头来，竟还要瞧不起被你们这些规矩所束缚了的受害者。”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冯紫英戏谑反问，显然是想到了之前的事。 “我那是上寺里烧香，自然不同一般情况。”迎春毫不心虚地看回去。 “是，贾二姑娘说的极是。”冯紫英也没真想惹她生气，忙举手笑道，“不过，二姑娘这话可也是冤枉了我了。我不光不是制定那些规矩的人，细说起来，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受害者的。” “你？受害者？”迎春差点没忍住呵呵他一脸。 “想来你也听闻过我的一些经历，其实我虽然自幼在军中长大，却并非贪恋沙场之人。只不过我父亲征战多年，虽然立功不少，却也树敌无数，他只我一个独子，为我安全，也为历练，只能将我放在身边抚养。” 冯紫英说着，耸耸肩膀，虽似诉苦，语气却并不凄惨，倒似是在调侃旁人一般。 “所以我自小时会走路，便会举枪，能说话，便须练兵。风雨无阻，从无例外。你说的那些立规矩的书生秀才，纨绔世子们在家里念书习字时，我可能正在野外行军。你说说，我算不算也是你所说的，被规矩框住了的，受害者？” “这样的不得已，人人都有吧。所谓自由，谁又真的能有？你或许人生不全由自己，可相对来说，你身为男子，又有这样的身世，已经是比我这样的闺阁女子多了不少自主的选择权了。”迎春摇头，虽然谈不上同情，但却的确是对他改观了几分，于是又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但若当真能由自己说了算，你可以不在军营长大，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你说的是，所以我也并不抱怨，只是有些唏嘘罢了。至于你说的，若我不在军营长大，也有家世束缚，哪能全由自己？”冯紫英叹了口气，却也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若是当真能得自由，我倒想游历天下，随走随停，做一个闲散的画师便是。” “画师？”迎春意外。 她以为冯紫英这种少年将军，就算是不必日日马革沙场，也必定想要浪迹江湖行侠仗义什么的。 怎么是个画师这么斯文的职业？这和他少年意气风发的形象也太不搭了吧。 “怎么？莫非你一直以为我是个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根本不通文墨，也不配谈诗弄画的？”冯紫英看她惊讶得眼睛都瞪得圆圆的，心里只觉可爱已极，忍不住便想继续逗逗她，看她脸上更多生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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