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星斗悬挂漫天。
部队办公区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军长办公室门外站着两名笔挺身姿的警卫员。
往日八风不动的刚毅军人, 在瞧见不远处走过来的高壮身影时，眼底齐齐亮了起来。
待人走进后，其中一名警卫员咧了咧嘴无声喊人：“曹哥。”
曹留笑着点了点头：“我进去找首长。”
警卫员什么也没说, 人却往旁边让了让。
曹留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威严厚重的声音隔着木门传递了出来。
曹留推开门，不意外瞧见华发半生的领导正埋头忙碌。
他大步走过去, 尊重又不失亲近道：“首长, 该回去休息了。”
冯山抬头，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略显刻板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猜就是你小子。”
曹留伸手帮忙整理文件：“马上就10点钟了, 刘医生才叮嘱过您得注意休息, 您又不听医嘱。”
心知今天是很难继续下去了，冯山咂摸两下嘴, 起身转动几下僵硬的脖子, 才似抱怨道：“你小子，那么听话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刘的警卫。”
这话曹留没应, 跟在首长身边两年多, 他很清楚领导此刻不过是玩笑话。
他更在意的是领导脸上轻松的神色，他笑问：“事情解决了？”
冯山点了点他：“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小子。”
后面的话冯山没有细说，曹留也没问, 将整理好的资料锁进抽屉中，才跟在领导身后出了办公室。
其余两名警卫员关灯落锁时，他已经走到了领导身后，打着手电筒为其照明。
僵滞了半个月的难题总算解决, 冯山心情很是不错，背着手, 慢悠悠往宿舍去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 回头看来眼跟在身旁的高大青年：“我不是给你放假了？”
曹留：“知道您今天不回家属院, 我就猜到您又要熬夜，哪能不过来瞧瞧。”
“你小子，合着还是我的错？”
曹留笑，又不说话了。
见状，冯山笑着摇了摇头，他实在喜欢这小子，不完全是身手好，说实在的，部队里最不缺的就是身手利落的兵，但身手好，脑瓜子还聪明，会来事的可不多。
尤其带在身边两年多，他是越来越欣赏，恨不得将人一直留在身边办事。
但他更惜才，这样的兵只要好好培养，前途不可限量，他愿意给年轻人一些助力。
思及此，拐过一个弯道后，冯山打趣道：“我听说王政委又找你了？”
曹留无奈：“您听谁说的？”
冯山摆手：“你甭管我听谁说的，就说是也不是吧。”
“是有这事，不过您知道的，我目前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喜欢王政委家的姑娘？那你喜欢啥样的？”
“我都没见过，哪能说喜不喜欢，就是觉得现在还年轻，不考虑那些。”
“你说的也对，不过我听说王政委许诺，若是你当了他的女婿，就给你弄一个军校的名额，不可惜？”
曹留推开宿舍门，拉了灯，等首长进来，关了门才笑回：“您不是帮我申请了？我指望您就成。”
冯山也不意外这机灵的小子看出自己的心思，就着已经打好的水洗了一把脸，笑骂：“倒是聪明。”
“首长教的好。”
“嘿，你个臭小子...王政委那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啊，就是瞧你有出息，想着给家里宝贝闺女寻个妥帖。”
曹留敛下眸，明白这话才是首长今晚与自己闲聊的主要目的，旁人不知道，高层领导还是清楚他身后盘根错节的背景的。
不管是德茂爸爸，还是大哥与大嫂娘家，亦或是...邵家。
没人是傻子，他也是，王政委或许看上了他这个人，但其中又有多少冲着他身后背景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然，曹留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介怀。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领导手边的桌面上，笑容一如从前敦厚：“瞧您说的，是我自己没那想法，想着再拼几年...其实我也能理解王政委，别说他是做父亲的，就是我这做哥哥的，要是遇到优秀的小伙子，也会想着给妹妹张罗。”才怪！
冯山解开束缚了一天的军装，穿着汗衫刚松快两下，就被小曹的话逗笑了：“你小子，夸起自己来倒是下得去嘴。”
说完这话，他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才接着道：“明天是陪弟弟妹妹？”
曹留笑：“对，两三年没见了。”
冯山摆摆手：“那就回去歇着，好好陪陪家人，抽屉里有外汇券，你自个儿拿，算是老头子给俩孩子的见面礼。”
“行，那我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知道，知道...”
拿着一小叠外汇券出门后。
曹留又与值夜的警卫员说了要注意的事项，才去往自己的宿舍。
路上，他在脑中复盘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定没有遗漏，才开始将思绪放在老四跟聿聿身上。
渐渐的，曹留的眼底浮现真切的笑意。
两年多不见，也不知道他们变化大不大。
=
翌日。
邵铮开着从朋友那借来的车，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早于约定时间半个小时，在上午八点半，抵达了曹留服役的部队大门口。
车子熄火，他看向坐在副驾驶，闭眼睡到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聿聿？聿聿...”
陈弄墨迷茫睁开眼，下意识往车外瞧，语气有些含糊问：“到了？”
邵铮拧开水壶递了过来，视线接触到聿聿脸颊上睡出来的压痕时，轻笑了出来：“到了，喝点凉水醒醒神。”
陈弄墨的确有些睡迷糊了，伸手接过水壶，连续灌了好几口，才被入喉的凉意激的彻底清醒过来。
发现不远处站岗的战士正频频往这边瞧：“我们下去吧？”
今天温度高，还不到九点，太阳就开始灼热了起来，邵铮拦住人：“我过去就行。”
“不用登记吗？”
“不用，咱们不进部队里，请门卫通知...”邵铮开门下车，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见方才还怕晒，乖巧窝着的小姑娘，连帽子也没带，直接开门跳下了车。
他回头，果然瞧见了远处有一道极为扎眼的高壮身影，正往门岗处跑来。
“二哥！二哥！”陈弄墨不好太靠近门岗处，又实在高兴，忍不住站在安全的距离，朝着人挥手高喊。
曹留已经来到了门岗处，正在登记，见状，笑着朝妹妹招手：“聿聿过来吧。”
闻言，陈弄墨直接小跑了过去。
等靠近了，才发现，两三年不见，时间还是有迹可循的。
从前在山顺村，二哥再是稳重，再是八面玲珑，见识也有限，身上多少带着青涩与淳朴。
可如今，历练过后的二哥仿似脱胎换骨一般。
说的直白些，就是眼前的人，身上再无一丁点儿村气。
哪怕面上一直带着笑，瞧着也格外有气势。
“发什么呆？不认识我了？”曹留登记好，回头就瞧见妹妹正仰头好奇的打量自己，他伸出大手，熟练的揉脑袋。
陈弄墨往后退一步，护住发型，笑眼弯弯：“二哥有些变了。”
曹留与视线往自家妹妹身上飞的几名门岗战士点了点头，一边领着人往外走，一边笑问：“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
“老四呢？”
“在车上呢。”
“......”
兄妹俩一问一答，气氛很是和乐，门岗处的几名战士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却是好容易才从震惊中回神。
曹留是他们军区的名人，没有谁不认识他。
其中自然少不了他是军长身边警卫员的原因，更多则是他各方面全优的战绩。
人都是慕强的，部队里这样的风气尤甚。
曹留无论是格斗方面的体术，还是枪械方面的技术全部碾压旁人，不出名都难。
早上他过来门岗处打招呼，说弟弟妹妹会过来，请他们留意一下。
当时谁也没多想，更不期待他妹妹的模样。
然而，谁能想到，健壮似一座小山般的曹警卫员，妹妹不是另一座小山，而是一个漂亮到叫人晃眼的娇气姑娘。
这不科学。
真是亲生的？
不能吧？
=
“邵铮哥，聿聿跟老四给你添麻烦了。”曹留语带感激。
邵铮抬手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肩背，又下意识调整了个方向，将小姑娘笼在阴影里，才笑回：“跟哥客气什么？先上车吧，我定了家私房菜，百年老字号，不对外开放那种。”
见状，记得妹妹怕晒，本打算帮着挡烈阳的曹留眸色深了深，面上不动声色笑回：“那老三没我有口福。”
陈怀保护的领导近日下到基层部队慰问去了，短时间应该赶不回来，这次多数是见不着的。
知道老二这是客气话，但邵铮还是想了想：“人都在J市，要是合口味，晚点我介绍菜馆的老板给你认识，可以带着老三去尝尝，请人什么的，也可以去。”
“我懂，谢谢哥。”不管处在哪个位置，人生在世，应酬就是少不了的，曹留明白这是在给他拓门路，毕竟从古至今，有钱也进不去的地方不在少数。
他从不怀疑邵铮哥对于他们兄弟的好，但...
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曹留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妹妹。
“又客气了。”邵铮没注意到曹留的不对劲，他正仔细打量着比老陈与自己都要大上一号的青年，夸赞道：“你这身板真不错，七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到我的肩膀，现在都比我高了。”
其实邵铮算很高的，光脚有188厘米，再加上锻炼极好的体魄，不管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曹留挺直脊背，任由人打量，笑说：“应该不会再长了，半年前量192厘米，现在还这样。”
“一米九二很可以了，老三呢？我记得他也是大体格子。”
“他一米九，体型的确跟我差不多。”
“老三...”
眼看两个男人一点不嫌热，就这么站在阳光里聊了起来，陈弄墨只得伸手推了推挡在身前的男人：“先上车吧，路上聊，车子开到市中心还得两个多小时呢。”
得抓紧时间啊，二哥只请了一天假。
邵铮自然没有不应允的，习惯性去开副驾驶的车门。
借来的车是一辆部队淘汰的二手吉普，底盘对于女孩子来说过于高了。
邵铮站在车旁，见小姑娘利索的爬了上去，才收回虚虚护着的手，关了门，招呼曹留：“老二，上车说。”
曹留...
车子启动后，曹留抬手就给身旁仰头呼呼大睡的老四一记。
陈君“嗷！”一嗓子疼醒，迷茫的瞪着人。
因为要见二哥，昨天兴奋到很晚才睡着，今天又是天没亮就起了床，陈君实在困顿的厉害。
上车后没多久就睡到昏天暗地。
这会儿是实实在在疼醒的，刚要暴躁，视线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霎时，暴躁少年哪里还记得手臂上的疼痛，伸手就要往人身上扑，嘴里还激动的嗷嗷喊：“二哥？真的是二哥？！我可想你了...”
曹留单手格挡住人，嫌弃道：“你离我远一点。”
陈君不懂：“为啥？”从小到大他都喜欢往二哥跟三哥身上爬，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就不行？
“因为你蠢！”
“...二哥，你咋骂人？”几年不见，见面就骂人，陈君表示自己很委屈。
但是他不敢冲着二哥发脾气，憋屈了好一会儿，才气呼呼拍着妹妹的座位，嚷嚷：“老六，我们换位置。”
这话一出，兀自看笑话的邵铮缓缓拉平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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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见面，逛商店也好，吃饭也罢，都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大家更想要的，是聚在一起聊天。
聊分开后，彼此身上的变化。
至于什么样的场合，反倒是不那么重要。
当然，相聚时能吃上一顿美食自是没有更好。
私房菜馆不仅菜色美味异常，包间也足够隐秘。
酒足饭饱后，懒洋洋的几人干脆歇了再去别处转悠的心思，泡了茶，又上了点心，窝在沙发上聊天。
天南地北的，也没个具体。
茶水喝多了，人就有三急。
这不，正津津有味听着男人们聊天的陈弄墨拿过一旁的小包起身。
“...冯山军长很爱惜羽毛，他能在这个时间段给你军校推荐，证明你有过人之处，所以...”邵铮正与曹留分析冯军长的为人，顺便打算再说说进入军校后必须学习的学科，就见窝在旁边喝茶吃点心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去哪？”
陈弄墨指了指外面：“马上就回来。”
邵铮下意识要起身陪同。
不想对面的曹留按了按人：“哥，我陪聿聿去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人已经站了起来。
陈弄墨...
与哥哥一同出门的陈弄墨无语了，压低声音抗议：“我就上个茅房，不用你跟着。”
曹留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搭在妹妹的肩上，稍稍使力就将人往茅房的位置带：“想什么呢，我也要去。”
陈弄墨仰头看人，眼神带着狐疑。
“看路。”曹留将大手又压到妹妹的脑袋上，转动着示意她朝前方。
他的确想上茅房，但更多的是寻个机会单独问聿聿，问她知不知道邵铮对她的心思。
曹留从来都是最理智的，他很清楚妹妹早晚要嫁人。
尤其妹妹性子好，学历好，家世好，容貌更是无可挑剔，被小年轻爱慕，被媒人踏破门槛是早晚的事。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且对方还是大哥的兄弟邵铮。
一开始曹留是有些生气的，但大半天下来，他翻来覆去挑剔邵铮哥。
最终也只有老这一个缺点。
从理智上来说，邵铮哥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聿聿呢？
他没能瞧出任何端倪。
小丫头似乎还没开窍。
不过六妹才18岁，不开窍也好。
二十几岁再寻对象也不晚。
心里琢磨着事，放完水，出了茅厕的曹留没瞧见妹妹，便走到不远处的假山旁等着人。
“曹留？”
刚站定，还没来得及看清假山上面的文字，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曹留回身，视线就与不远处的王政委对上了，他面上立马露出一个敦厚的笑容，大步上前打招呼：“王政委。”
王政委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站着他的妻子与闺女。
见没认错人，他面上也挂上温和的笑：“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曹留正要说陪家人，余光就瞄到妹妹从茅厕里走了出来，便朝着人招手。
王政委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待看清不远处走过来的小姑娘的容貌时，他面上的笑容不变，眼睛却眯了眯。
曹留像是没瞧出对面人的不愉，等妹妹走过来，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维护意味十足：“王政委，这是我妹妹，我是陪着家人过来吃饭的。”
“你妹妹？”问话的是王政委的女儿，她容貌清秀，但表情却很灵动，一看就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
此刻她的视线来回在兄妹两人身上扫视，怀疑的意味不言而喻。
陈弄墨被逗笑了：“是的，亲妹妹。”
在她看来，她就是陈家所有兄弟的亲妹妹。
王政委的闺女眼睛亮了亮：“你长得真好看，声音也好听，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陈弄墨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对方瞧着不比自己小，却会这般单纯。
这厢，知道两人是亲兄妹，确定自家千娇百宠的闺女不是被嫌弃的，王政委又是笑眯眯，很是和蔼与陈弄墨聊了开来：“那你肯定像妈妈。”
陈弄墨一派天真：“您怎么知道？我跟我妈妈很像，二哥像宗...二哥像爸爸，就是爸爸比二哥还要壮一点。”
这话倒是叫王政委真的稀奇了，他看了眼一直带着笑容，任由妹妹发挥的曹留，半试探道：“那有机会真要见见。”
陈弄墨笑眼弯弯：“说不定真能见到呢，我还打算过两年领着爸妈到J市看看...”
王政委眼神闪了闪：“你说的对，有条件是要看看咱们祖国的大好河山。”
“......”于是乎，一老一少，像是认识多年的忘年交，就这么原地聊了起来。
“聿聿？”久没等到人，邵铮不放心的寻了出来。
看着走过来的男人，曹留趁机开口：“那是我哥，王政委，就不打搅您用餐了。”
王政委点了点头：“去吧。”
得了这话，兄妹俩默契与人辞别，大步往游廊下身形颀长的男人走去。
不想没走几步，耳边就听到了带着撒娇意味的女声：“爸，你要给我找对象，不如找曹留哥哥那样的吧，我喜欢那样的。”
兄妹俩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将视线看向明显也听到这话的男人身上。
感觉被看笑话了，邵铮美男子转身就走。
却又在这时，传来了王政委带着呵斥的声音：“胡说，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王政委明显是压低声音了，但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入了几人的耳中。
看着走在最前头，僵硬一瞬后，明显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兄妹俩憋笑的厉害。
等转过游廊，彻底离开了王政委一家的视线后，曹留跟陈弄墨才笑了出来。
听到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本来有些恼意的邵铮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他回身，隔着几步远，没好气隔空点了点小姑娘，眼中有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笑...”
撂下这话，邵铮又指了指茅房的位置，示意自己也要去一趟。
待人离开，曹留慢慢收了笑意，看向妹妹，迟疑问：“六妹，你知道...”
从未有过任何异样表现的陈弄墨眸底闪过狡黠，直接打断了哥哥的话：“二哥，我还小呢。”
曹留...
被妹妹成功骗过去的曹留，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哭笑不得说：“小狐狸！”
说完，又加了句：“不嫌人老？”
陈弄墨眨了眨眼，心说按前世年纪算，她可比邵铮大。
不过眼下她就是18岁的少女。
虽说邵铮的长相、性格、工作等等都很符合陈弄墨的审美。
但...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所以，她最后还是那句：“不着急，我还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