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走出牢房,看着外面天空中渐染的暮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从听到贺勇吐露邵城下毒之后,苏钰就是一片沉默,直到现在和谢云嫣并肩站着眺望夕阳,也是没说什么。
劳累了一天,又加上用心过度,谢云嫣只觉得头晕目眩,站着缓了会儿神之后,才积攒了些力气,对苏钰说道:“没想到我们谢家,居然值得他们费这样大的功夫来陷害。”
苏钰应了一声,却还是定定地看着谢云嫣,过了良久,才说道:“你向贺勇要了没吃完的解药,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男人的思维和女子不一样,要是普通姑娘家,怕是开始不停口地和她感叹起邵家和梁王的丧心病狂。
但谢云嫣更喜欢苏钰这种不沉溺于过去,只着眼现在的性格,她摇了摇头:“是我有位……朋友,意外也被人种下了相似的毒,我想看看能否从这解药中找到线索,替他解毒。”
这是当初骆景安以全副身家,求她相助的事情。
谢云嫣本身也看不上以毒药来操控手下的行径,当即便一口答应,只是也对骆景安言明,解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凭空研制出来的,希望他有机会在上面的人每月送药时,留下一点。
如梦楼的解药分量控制得极其严格,骆景安至今没有找到机会,却没想到在贺勇这里,先得到了突破口。
苏钰没想到,谢云嫣拿药居然是为了如梦楼。
人人都说现在的谢家大小姐刚硬果毅,不坠门风却失了女子柔美,在他看来,谢云嫣只是用坚硬带刺的外壳撑起了谢家,内里却比任何人都柔软良善。
能看透这一层的人,屈指可数。
苏钰很庆幸,谢云嫣从一开始就允许他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贺勇答应出首告发姚家和邵家,”苏钰看着手上那份口供,说道,“我会让人安排他面圣,有京兆少尹作证,皇上会知道他是想要对你行不轨之事,才暴露出来。”
这样兜了两个圈子,确保皇帝再怎么疑心,也不会有谢云嫣作伪证诬陷邵、姚两家。
“那若皇上不信贺勇呢?”谢云嫣必须把所有可能都考虑道。
苏钰平静道:“我会暗中相助,安排人递上其他证据。”
他说其他证据,谢云嫣便明白过来,其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局外人来撕开口子,若这个局外人分量不够,那便由早已入局的局中人再加一份筹码。
苏钰说会安排人,谢云嫣却知道,最合适的人其实是自己。
她被邵菀设计陷害,加之苏黎和邵菀的私情也曝光于世,她派人怎么查邵家,都能在明面上遮掩过去。然而如果苏钰被发现调查邵家,在皇帝看来,怕是会觉得苏钰想趁此机会对苏黎落井下石,不够光风霁月。
也好,有些事还是得她来,才能和皇上说得清楚。
谢云嫣心定了,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夜间,苏钰派人将谢云嫣送回寒潭寺后,便自牢狱中提了贺勇,直接通过自己的渠道递了牌子,要面见皇帝。
没人知道,这一夜在御书房中皇帝听贺勇说了什么,又和苏钰谈了什么,自本朝开立以来,御书房听过见过太多不可告人的辛密,然而它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默,如同皇宫中的每一处宫殿。
无声地埋葬着无人知晓的悲欢离合。
苏钰出宫时,启明星已在东方微微闪烁,他走过了漫长的宫道,在宫门处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马缰,跨上马慢速地向靖国公府方向前行。
走出一条街后,另一匹马跟上了他的步伐,骆景安以扇子掩口,打了个呵欠:“老皇帝急了?”
“前线被西秦人连下三城,他当然急。”苏钰没有看他,冷笑道,“他自己养的好儿子,自己选的好将领,出了这样的结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骆景安啧啧道:“所以他不还没放弃要找谢家兵符?还以为有了兵符就能和谢将军一样,战无不胜呢。”
听到兵符这个词,苏钰眯起眼,不耐烦到了极点。
刚才在御书房中,皇帝提了好几次,让他好好在谢家搜寻兵符,并且直言不讳,说兵符一日不送到他手中,就一日不会下旨澄清谢玄名誉,不会下旨给谢家孤儿寡母应有的封赏。
“不过你跟谢小姐关系近了不少,可从她口中听过兵符相关的只言片语?”骆景安撇撇嘴,仗着街上没人,不屑道,“说到底,兵符就是传说里的物件。要真是能调动开国圣祖留下的百万大军,谢家自己当皇帝不好吗,何必在当权者心里落个功高震主的名头。”
苏钰没理他的疯话,心里却哂笑一声。
谢家人,忠心耿耿,不是那种有了丁点权力就得陇望蜀,想要改朝换代的人。
从谢云嫣身上,就能看到这种特质。
如果兵符真的存在,想必这也是圣祖选择谢家的原因。
他没什么表情地挑眉:“贺家处理完了?”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一个没动。”骆景安摸了摸自己下巴,笑得老谋深算,“我还以为你会赶尽杀绝呢。怎么,怕谢小姐知道后厌恶你,所以洗心革面了?”
苏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们锦衣玉食靠的是贺勇在外作恶多端,死只是虽有应得。但若全家突然灭门,太过引人注意,耽误之后的谋划。”
骆景安瞧着他的样子,心里默默想——
分明就是知道谢云嫣对不知情的无辜者心软,这才对人网开一面。
贺家是这样,先前的那些人也是。
“我劝你要真是对人这么上心,还是早点跟皇上开口,让他光明正大给你俩赐婚。”骆景安话音还未落,就感到身旁人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吓得他一个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要是苏钰手边有兵刃,骆景安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了。
“不该说的话,就烂在肚子里。”苏钰摩挲着马缰,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