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很快淅沥沥落下, 到傍晚时分变成了大雨,为炎夏带来了一丝凉气。
最终,苗婉也没能在下雨天打孩子。
实际上她才是最舍不得打淘淘的那个, 屁股蛋子上拍几下她都舍不得用力气。
当然, 她也没饶了小家伙。
因为淘淘跟屎壳郎噙着泪难分难舍, 苗婉很难判断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又跟这位推车将军亲香了多久, 让她下手她也是下不去手的。
淘淘噘着嘴冲她伸手, 苗婉都想蹦跶几下跳上炕。
在淘淘发现这一点, 并且利用这点来恶心她娘亲之前,苗婉赶紧让嬷嬷将淘淘拎进净房好好洗干净。
是的,苗有钱她在云麾将军府也同样起了一座小巧精致的温泉净房。
这样可以保证大人孩子冬天洗澡都不会冷,夏天还能泡泡温水解暑。
淘淘还是很喜欢玩水的, 等她被洗得白白嫩嫩,穿着轻薄的小里衣被送到炕上, 苗婉这才搓着手,在淘淘嘎嘎嘎的声音中, 跟她你来我往了半天。
不舍得打孩子?没关系, 还有快乐体罚可以让孩子不敢再犯错——挠痒。
淘淘被逗得满炕滚,伸着小手去挠苗婉。
只是往往还没来得及碰到苗婉,只要苗婉将手放在放在嘴边一哈气, 淘淘就笑得满炕打滚, 自个儿没了力气,圆滚滚的小胳膊都抬不起来。
闹到最后, 淘淘跟以前没啥两样, 大眼睛里含着泪花, 痛并快乐着承诺:“娘亲, 淘淘错惹,不玩虫虫惹!”
对,道歉也跟以前一样,只针对一件事情,给下次‘我错了我还敢’留下点道歉的空间。
苗婉还能发现不了闺女的狡黠?
不过这样活泼可爱的闺女也是萌得某个当娘的满脸血,她抱着淘淘亲了又亲,笑得眸底全是细碎的光。
苗婉小巧精致的面容在盛夏打进来的阳光中,好像镀上了一层浅光。
淘淘眼睛眨都不眨看着娘亲,她甚至能看到娘亲脸上可爱的,带着光芒的绒毛。
小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娘亲好看,但她真的觉得,天底下最好看的就是自家娘亲惹。
她小手抚上娘亲的脸颊,还嫌不够,抬起小胖身子过去,用脸蹭苗婉脸颊,实属很会了。
“娘好看,娘真好看!”
苗婉笑容更甚,捧着淘淘的脸颊亲了好多下,“我们淘淘也特别好看!”
她不是王婆卖瓜,淘淘是真的好看,挑着爹娘优点长得,问,就是苗世仁会生。
苗婉是精致又清纯的长相,总被别人误以为是啥也不懂的小白花呢,乔瑞臣也丰神俊朗,面容轮廓极为深邃。
淘淘面容随了苗婉柔婉的瓜子脸,五官却很像乔瑞臣,所以苗婉属于清纯挂,她闺女长大了却肯定是个浓颜系。
苗婉笑着笑着,心底的思念再也忍不住了,最近无论做什么她都要往乔瑞臣身上靠,她……真的想乔瑞臣了。
虽然没再做噩梦,可她心里总是不安,西平郡甚至其他两郡无事发生,那相公他还好吗?
苗婉不敢想,零星的念头飘过,她心窝子都堵得慌。
事实上,这会儿乔瑞臣情况算不得好。
出塞之行因为突然的袭击被迫停止,他这会儿在靠近西域边境的某个暗巢中,也就是固北军专门设置的特殊驿站。
这种驿站非常隐秘,仅供固北军斥候和暗卫私下里的情报传递使用,一般人并不知道。
乔瑞臣带出来的都是他自己培养起来的人手和程家的护卫,不怕消息泄露,因此倒也无妨。
一百多人死的只剩了六十多人,之所以活下来这么多人,是因为乔瑞臣冷静指挥,并且一直护着身边人。
也因为保护别人,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上次在神女峰为了救陈武,他心房右上就受过伤,这回巧了,差不多对称的位置又是前后扎了个透。
可这次没有上次幸运,伤到了肺,只能躺着养伤,没办法长途奔袭。
有人从外头进来,人高马大的汉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将军,止血和治疗外邪入侵的药物西域严格控制,进出也严查,属下无能。”
乔瑞臣呼吸都疼得厉害,他还发着烧,苍白的俊容上满是汗水。
他哑声开口,“消息传出去几天了?”
那护卫立刻回话,“三天,十八只信鸽放出去,尽数被拦截下来,海东青已经成功放飞。”
乔瑞臣轻轻嗯了声,闭上眼,海东青传讯比信鸽快,此地离西平郡骑马大概是五日,若是海东青,一天半便能送到信。
可惜的是,西域善用香料,有猎犬在,他们经常需要换地方,程绍要派人带着药找到他,并不容易。
但是他们手中的弹·药和箭矢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对方对武器有了警惕,因为武器的震慑,反倒下定决心要杀了他们一行人。
不能再等了。
乔瑞臣睁开眼,面无表情将还活着的几十个人召唤过来,“我需要带着大部分人跟他们拼命,受伤最轻的六个人立刻带着血书突围,无论发生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将血书带回定北将军面前!”
有了他和一百多人的血书和敌人追杀留下的证据送到御前,才能真正以正义之师的名义开战。
否则困于盟约,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没有破釜沉舟的理由。
立马有人脱口而出,“将军不可!您不可以冒……”
他们让将军护着他们逃跑还受了这么重的上,已经是失职,绝不能让将军丢了性命。
乔瑞臣打断他的话,“只要能护住万万百姓,牺牲必不可少!若我没受伤,我会让你们牺牲来保护我突围,战争容不下心软,你们第一天知道?”
他功夫最好,如他所说,若他真没受伤,他会狠下心牺牲别人,他来突围最保险,只要能护得住西北百姓的性命,将来死了他再还造下的杀孽。
同样的,既然他伤重到无法突围,那他牺牲掩护其他人突围也是理所应当,在大义和家国之间,没有哪个将士的性命更值钱。
几十个汉子呼吸粗重,眼眶通红,却都说不出话来,他们知道将军说的是对的,将军从来都是最冷静的那个。
可……
“将军,夫人还等着您回去。”有个汉子笑得特别难看开口,“属下收了夫人的重金答谢,要替夫人盯着您不许有花花肠子,您不回去,属下还怎么拿剩下的重金啊?”
乔瑞臣:“……”好,一直没找出来的将军夫人细作找出来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看着西宁镇的方向,眼神温柔许多。
阿婉,没有花花肠子,从内到外,一直都是你的。
对不起,你的乔白劳,回不去了。
苗婉半夜猛地惊醒过来,好半天气都喘不匀,眼泪扑簌着往下掉。
守夜的嬷嬷从软榻上起身,赶紧点上灯过来,“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苗婉揪着胸口,唇角还为说不清的噩梦微微颤抖,她忘了梦到什么,还是一片血色。
好半天,她擦了擦脸起身,“劳烦嬷嬷替我梳洗,去大将军府。”
嬷嬷诧异极了,“现在?”
苗婉深吸了口气,还有点红肿的眼睛已经冷静下来,她没有顾姝窈想的那么软弱。
如果乔瑞臣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有公婆和三个孩子要养,她不会做任何傻事。
但她一定会不计代价为乔白劳报仇。
现在,她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现在。”苗婉一边自己穿衣一边吩咐,“将库房里我存着的贵重药材都收拾出来,一起带去定北将军府。”
嬷嬷听得心头猛跳,不敢多说话,赶忙将人都叫起来,伺候着苗婉出去。
苗婉出门之前还不忘叮嘱,“嬷嬷,我不在的时候,你和武婢一步都不能离开淘淘身边。”
嬷嬷点头,“您放心。”
苗婉没办法放心,但她更不能让淘淘知道她没啥证据的猜测。
等她到定北将军府的时候,天才刚刚泛起湛蓝,阿纯替她敲门,门房发现是苗婉,都没等通报就先让她进门了。
程绍和顾姝窈刚起来,听说苗婉来了,夫妻俩倒是心有灵犀,对视一眼都有点头疼。
“阿婉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顾姝窈过来招呼苗婉,“你出来快一个月了,再不回西宁镇,那两个小家伙都该不记得娘亲了吧?”
苗婉撑着下巴歪着头看顾姝窈,不是装可爱,从惊醒到现在,她一直紧绷着,有点疲惫。
顾姝窈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些奇怪,“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苗婉确定了,“我相公出事了?人找到了吗?是死是活?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姝窈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等等,什么就你相公出事了,他远在……”
“你知道你骗人的时候神色会比平时还镇定吗?尤其是眼神。”苗婉打断她的话,“我曾经猜测这是不是特种兵的特长,后来你告诉我都是被小崽子折磨出来的,你平时眼神比现在放松多了。”
顾姝窈:“……”合着太镇定也是毛病?
她叹了口气,“你到底怎么知道的?真是老天爷给你的直觉?”
苗婉眼眶刹那间就红透了,眼前急剧模糊,泪珠子啪嗒掉了下来,不过被她迅速擦掉。
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她尽量咽下哽咽,“我第二次梦到一片血淋淋……不,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我相公在神女峰受伤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直觉,大概跟你一样,是老天爷送给我的金手指。”
顾姝窈:“……”她都成了苗婉的金手指,这凡的哟。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我能承受的住。”苗婉继续追问,她紧紧咬了咬牙。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吧?大几百万(字)呢,说不定我就能想起什么来。”
苗婉怕隔墙有耳,没说得太明白,但顾姝窈立马明白过来,苗婉说的是《春意浓》。
她脸色严肃起来,敲了敲桌子,起身,“来人,将所有窗户都打开,不许任何人靠近。”
门口武婢立刻应下,都是顾姝窈训出来的婢子,她们执行力非常强,很快就清空了周围。
顾姝窈将情况跟苗婉说了,“西域和大宛联合,西蕃和北蒙可能也掺和在其中,还可能有其他小国,有心攻打大岳。
最重要的是要破了西北,拿下西宁镇,乔瑞臣带的货连同一百多人被困西域边境,可现在他们没动静,我们没办法主动出击。”
她迟疑了下,咬着后槽牙说全,“乔瑞臣受了重伤,移动不便,程绍已经派出了三批暗卫,还没能找到他们。”
找不到人,没有证据,程绍就得天天提神坐镇部署。
苗婉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又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挣钱太多了,太想搞死西蕃人了,所以引得那群狼联合在一起,想要先搞死他们?
顾姝窈拍拍苗婉脑袋,“你别钻牛角尖,我们与西蕃等外族都不可能和平共处,他们吸大岳子民的血太久了,久到震慑都不足以让他们产生敬畏,早晚有一战,我们的存在是让这场战争赢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催化这场战争。”
苗婉压着哽咽哑声问:“真的吗?如果我没有起物流中心……”
“如果你没有迅速赚到大量的财富,不管是从辎重还是武器上,我们都没办法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就将固北军武装到现在这个程度。”顾姝窈面无表情打断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畜生咬了你一口,或者时刻惦记着要吃你的肉,你还能怪自己长肉了?你怎么不怪自己上不了天呢?”
苗婉:“……”
顾姝窈曾经是军人,现在依然是战士,她知道战争的残酷,却从来不会因为残酷而停止为战斗做最好的准备。
对敌人来说,战争是侵略,是血腥,对顾姝窈来说,战争只有一个目的——保护。
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绝不后退,绝不后悔。
她知道,苗婉下意识会怪自己,因为她从来没处在一个保护者的位置上过,她更多是被保护,却心存善良。
她想让苗婉知道,“你知道乔瑞臣为何那么急迫要出塞吗?不只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这是他身为大岳子民,身为军人的天职。”
苗婉心头一震,她突然想起西宁镇被火烧毁后,两个人说过的话。
“有没有你,贼寇暴虐,都不会放过边关百姓,你不必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因为他们不怕固北军,也不怕大岳的将士,他们觉得只要兵强马壮,这天下富足之地,就是他们的跑马场。”
“相公,我不想走了。”
……
苗婉擦掉不知不觉仍在掉着的眼泪,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无用的愧疚都深深吐出来。
再睁开眼,被眼泪浸润过的眸子,明亮又坚定。
“阿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姝窈点头,“我答应你。”
苗婉指了指外头,“西平郡备着的最好的药材我都拿过来了,西宁镇那边先不要让爹娘他们知道。”
顾姝窈继续点头,“好。”
最后,苗婉起身遥遥看着塞外方向,声音像是雪原上的风,轻飘飘的,却凛冽至极。
“不管固北军要什么,只要我有,我无条件竭尽全力支持固北军。”
“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既然震慑不能让他们懂得敬畏,唯有鲜血能让他们铭记恐惧。
顾姝窈笑了,她抬起脚又落下,杜仲胶做成的靴子发出‘啪’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是冲锋的号角。
某只影子部队的口号,被她一个人轻声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