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盛文唱完红脸, 贴心儿媳妇当然得把白脸接上。
苗婉给了公爹一个‘看我的’眼神,殷勤给长辈们和几个壮倒水。
除了她喝热水,其他人喝得都是孙家的冬季凉茶, 还温热着,却可以降降心头被银子托起来的躁动。
苗婉的声音两辈子都很好听,扬起声儿来清脆悦耳,吐字像是银铃一样欢快, 让人听着就忍不住唇角含笑。
但她柔和下来说话时, 声音又轻又软, 缓缓地一字一句送入人耳中,让人心头也跟着安稳许多。
“马上要过年,咱们发工钱和奖金,是为了让大家伙儿乐呵乐呵, 也驱一驱白天被人抢钱的霉气。但咱们做买卖这几个月,有多辛苦想必大家都亲身体会到了,也还有许多问题阿婉不得不说。”
苗婉喝口水,给大家收回杂乱心绪仔细听的时间。
“首先,咱们挣了钱,家里的尕娃子们,哪怕是驴蛋和狗蛋, 也要去读几年书吧?即便不能给张家改换了门楣, 识文认字后挣钱也比现在容易, 那瓦市摊子上的人手就更不够了。”
她拉着张娘子的手:“先前不管是卤货还是麻辣串, 家里的灶台大多时候都要占着, 家里人什么时候吃饭都没个准。
阿姆和嫂子们不光要忙着家里家外的活计, 照看孩子们, 还要应付上门的街坊邻里, 哪怕不是有心想去厨房里偷方的,小孩子们闻着味儿也要往里。
我瞧着阿姆眼下青黑,想必闹腾上一天,也睡不好吧?嫂子们应该也是这样。”
张娘子不自在地低头喝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憔悴。
赚钱哪儿有不累的呢,比起过去,能为儿孙多赚下些家底,累点苦点,甚至少活几年她也甘之如饴。
“其次,只是麻辣串和点心就叫家里人忙得不可开交,所有人睁眼就在忙活。
下午三哥回来了还好说,有啥事儿他都能安排,他去瓦市的时候,阿达杀猪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大哥一个人又要帮阿达收猪、杀猪,又要砍柴挑水,每天起得那么早,觉都睡不够。
虽然大哥不说,肯定伤到过,耿婶跟我说,好几回看见大嫂心疼的抹眼泪。”
张屠夫下意识看了眼大儿子的手腕。
有回张大壮实在困得够呛,剔猪棒骨的时候,差点挑断自己手筋,给他都吓得好一会儿缓不过神。
“挣钱的法子还有很多,但现在就折腾的家里没个安宁时候,人也累垮了,那我当初拉着张家挣钱,就是做错了。”苗婉说着声儿有点哽咽,她这小动静哽咽起来格外可怜。
加之怀着身子,她那脸儿肉嘟嘟的,红了眼眶就更让人心疼。
张娘子赶紧搂住她安抚,“阿婉可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就算咱家里是杀猪的,也没有天天大鱼大肉的好日子,是阿达阿姆不中用。”
苗婉晃着张娘子胳膊不许她继续说,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眶,“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让大家难受,只是想叫大家知道,过去我也不曾做过买卖,不知道赚钱如此不易,咱都是摸索着前行。
有公爹还有相公帮衬着,我也想起我母亲与我说过的一些外家的事情,才想买个铺子,好叫这银钱挣得更轻省些。”
众人闻言听得更认真了,张家人听苗婉说起过,阮氏过去在江南可是开大酒楼的哩。
“若是那铺子买下来,乔家买些死契的人手回来,做跑堂和厨房的帮工,家里能安静下来不说,起码不用担心方子泄露的问题。
往后大哥就专心和阿达学杀猪,大嫂和二嫂也能空出手来,负责咱们交出去的几样活计验收,再送到铺子里去,起码家中女眷都能闲下来做做针线活,也好照看孩子。”
当然,苗婉不歧视女性,非要男主外女主内。
话这么说是为了安抚长辈们,实则关于猪身上最赚钱的部分她还没拿出来呢!
到时候肯定得更细心些的女人们来上手,人都忙坏了,她找谁去?
“至于铺子就交给三哥来掌管,有孙阿达看着,哪怕三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翁婿俩守望相助,肯定也能慢慢在条街站稳脚跟。”
张二壮眼巴巴看着苗婉,心里忐忑,那他呢?
哪怕粗神经如他,也忍不住有点委屈。
身为老二,上有哥下有弟,虽说阿达阿姆对他也很好,可比起兄弟们,他总还是被忽视得多。
哪怕家里生儿子最多的就是他,可张二壮很清楚,自己是兄弟里最没用的,将来肯定过的没兄弟们好。
但也不能不管他吧?哪怕是让他给三弟干活儿呢。
张娘子都没眼看二儿子那张糙脸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神情,要是驴蛋她还会心疼,儿子?她只觉得手痒。
好在苗婉肯定不会忘了他,她说话速度不快,每说完一句,被说到的人心底就越发激动。
苗婉笑着看向张二壮:“至于二哥,往常他就是咱们当中最不可或缺的,如今我想建议交给二哥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张二壮眼神一亮,激动地站起身,又坐下,忍不住搓着手屏气凝神听苗婉说。
“二壮负责最重要的事儿?”张娘子不像二儿子那么激动,想不出张二壮能做什么。
苗婉笑:“阿姆您别忘了,每天出摊子收摊子都是二哥干活最多,回到家里以后,没有他,大哥也不得歇息,三哥也没办法盘点那么多货物,咱家少了二哥还真不行。”
张娘子看着张二壮嘿嘿笑的模样,笑骂,“别说,看着没啥出息,确实家里活计不少干。”
苗婉:“所以呀,往后咱不管是在瓦市做买卖还是开铺子,需要杀的猪肯定越来越多。阿达和大哥没那么多时间收猪,而且我听大嫂念叨过,因为收的猪多,有人起了心思挤兑咱们,猪肉涨价了吧?”
说起这个连张屠夫都要生气。
下去村子里还好,可在西宁镇想跟人收猪,尤其是其他几个杀猪匠家里,张嘴就要按照七文一斤的价格才卖。
他们以前出给肉铺子才这个价儿。
但十里八村的猪被这些人收走不少,他们需要的量又大,有些时候就少不得得捏着鼻子买。
张屠夫那回被猪撞了腿,就是被人气得一时没注意。
“那大家想没想过,咱自己来养猪呢?”苗婉把自己想了许久许久的念头说出来,虽然很小声,但她确实有点激动。
这才是她的老本行啊!
“二哥二嫂都是有把子力气的人,况且往后大嫂和二嫂家里都需要猪身上的东西,也会帮着照料,咱们盖个养猪场,里面常年养上百十头猪,肯定不成问题。”
越说她越激动,小肉手又开始挥舞起来。
乔盛文低头憋笑,也不知儿媳妇怎么就对猪这么热忱。
“到时大哥杀猪,二哥养猪,三哥卖猪……有关的吃食,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用受任何人桎梏。
退一万步说,即便将来因为张家人丁太过兴旺,不得不分家,那时三家同气连枝,关系肯定也比旁的兄弟好。”
苗世仁感觉鸡血都不够用了,必须得上更有分量的,她攥起小肉拳,“按公爹的话说就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金子诶!到时候可以断金子呀!”
乔盛文:“……”他说过这话?
张娘子:“……”得,旁的不用再说了。
光看看三个傻儿子被阿婉忽悠的鼻翼翕动,眼神灼热,就知道,这会儿让他们光着膀子出去跑几圈,肯定也不嫌冷。
孙老火笑呵呵插了句话,“可别说,二壮那刀工比三壮好得多,我前阵子就想问问他想不想学厨,若是养猪也不错,到时劁猪定是一把好手。”
在场的男人身下都是一寒,激动的三兄弟并了并腿,稍微冷静下来点。
张二壮:“……”他,他真不一定行,这比杀猪还造孽啊!
苗婉笑眯眯点头,“孙阿达说得对,二哥想做厨子,还是想养猪都可以。我和爹说这么多,也是希望大家能想清楚,往后咱肯定会赚更多钱,但我当初想赚钱是为了让家人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而不是拿命去挣钱,往后肯定不能跟原来一样,把大家身子都熬坏了,那我可真就是罪人了。”
不等张娘子说些暖她心的话,苗婉又抚掌,声音清脆起来,“当然啦,今天说这些还有点早,早说出来是想让大家有时间商量一下。
咱们过完年肯定要迎完财神,才能买铺子张罗明年的活计。在此之前,咱就吃好喝好休息好,等过完年再说嘛!”
她这话得了所有人的捧场。
即便没有危险,买铺子这么大的事儿那也得全家商量,再三考虑,万不能这么仓促下决定。
天色也不早了,苗婉他们先回家。
发完了钱,其他什么都没过年更重要。
乔蕊已经跟翠丫一起睡下了,长寿也被驴蛋和狗蛋拉过去。
孩子们今天刚发了工钱,手里起码都捏着几十个铜板,兴奋地不得了,都愿意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啥时候困了啥时候睡。
下着大雪,大人们也就由着孩子去。
耿氏和耿婶扶着苗婉,乔盛文和耿叔扶着妻子。
今晚被许多人道过谢,又被驴蛋和狗蛋拉着好一顿吹捧的孙耀祖,不肯跟孩子们一起睡,坚决要跟着先生,这会儿在苗婉后头。
他想着,万一阿婉姐或者先生站不稳,他还能当个垫子。
孙老火在后头,见儿子认真盯着乔家人背影,心里酸涩比欣慰多。
他从来没见过儿子这种开心追逐着什么的神情。
到了乔家门口,孙老火压下带儿子回家过年的心思,冲乔盛文拱手。
“明日我把过年采买的东西送到张家,耀祖就有劳乔先生照看,回头我再带他去给祖宗们上坟。”
孙耀祖愣了下,他其实想跟阿达阿姆过年。
但他又舍不得先生给的安全感,还有姐姐也千咛叮万嘱咐,还从阿达那里要了准话,让他留下。
可他担心阿姆,不知道过年她会不会哭着守夜。
如此想着他更不安了些,脸色又苍白起来,嗫嚅着想要往孙老火那边走。
乔盛文拉住他,对孙老火笑道:“耀祖身上的伤还没好,眼下确实不宜奔波,可过年就该团圆才圆满,若不然孙老哥带嫂子一起在张家过年?”
孙老火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孙家宅子也得有人守岁,辞旧迎新,在人家里肯定不合适。
苗婉眼神闪了闪,赶忙开口,“对啊,孙阿达,我想起几个特别好吃的食方,还有我一直听说孙阿达烤羊一绝,我肚子里这个每回听说都馋得在我肚子里跳舞,您明年来一起过年嘛,要不我肚子里这个又要馋哭了。”
乔盛文:“……”这个儿媳妇,多少有点厚脸皮,他孙儿也太无辜了。
很明显,孙老火吃软不吃硬的内在,已经被苗婉和孩子们拿捏地透透透透的。
听苗婉捂着肚子说得如此可怜,他有点麻爪:“那……那我明天带家里婆娘过来,吃过年夜饭我们就回去。”
叮嘱好媳妇别在人家年夜饭上哭哭啼啼,这点孙老火还是有信心的。
等吃完年夜饭再回家守岁,也不算出格。
苗婉高兴极了,孙耀祖也悄悄露出笑意,能跟阿达阿姆一起过年,还不用离开乔家,真是太好了!
目送孙老火离开后,苗婉嘿嘿笑着问乔盛文:“爹,我今晚说的好不好?”
跟您配合的默契吧?快,快夸我!
乔盛文被逗得笑容满面,“阿婉说得再好不过,我都怀疑,你和瑞臣是不是投错了胎,也许上辈子你才是我儿子。”
就能说会道这一点来说,乔瑞臣确实赶不上儿媳妇。
苗婉被公爹一记彩虹屁捧得眉开眼笑。
耿氏和耿叔两口子都笑得不行,大伙儿正在雪中热闹着呢,一抬头,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乔瑞臣。
耿氏莫名心窝子一紧,心虚地撇开眼神。
哎呀,晚上太过热闹,她都忘了还有个儿子没归家。
看见儿子她才发现……啊!今晚雪真大!
等到乔瑞臣发现,不过短短十几日没归家,自己连跟媳妇一起睡的资格都没了,他脸上更没表情,眼神冷淡看向孙耀祖。
孙耀祖打了个哆嗦,往乔盛文身后躲,乔盛文轻咳几声,显然忘了安排儿子的不止耿氏一个。
苗婉是所有人里唯一不尴尬的,旁人怎么尴尬关她苗世仁什么事儿,她可是一直惦记着乔白劳呢。
“相公你可算回来了,你累不累?冷不冷?”
乔瑞臣面色和缓许多,摇头,“不累,不冷。”
其实他在守备府外趴了好几晚,又冒着雪去了巴音那里,这几天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很累,也很冷。
但什么都没有媳妇殷切期盼着嘘寒问暖,来的叫他心生安慰,多少疲乏都被媳妇抚平了。
苗婉闻言更热情,端过耿婶给乔瑞臣倒的热水,小心放进乔瑞臣手里。
“我想着你啥时候回来,想好几天了,每天都想着你应该快回来了,总也见不着你归家。”
乔瑞臣看着她大着肚子还走来走去,有些心惊胆战,顾不得在一旁看热闹的长辈们,虚着手护住苗婉。
苗婉就势扶着他胳膊把人往屋里推,“相公你快点去休息,一定要睡个好觉哦!”
而后下一句就露了本性,“这样你明天就能早点起来,我写了好长的一个单子,都是耿叔买不到的东西,估摸着明天午外头就没什么人了,得劳烦相公你早点出去买回来呢。”
乔瑞臣:“……”就,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看着洋洋洒洒飘进门后化了的雪,他也想,这雪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