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弟子尚未离去,顿时一惊,陈岩反应及时,剑身瞬间接下那东西——一根一端漆黑的烧火棍!
“九幽!”陈岩眼神越过几人回头不善地盯着她,她袖口方落,“怎么,你对长老的法令不服吗?”
几名规训师兄也顿住。
九幽却是不看他,看向几个颁布法令的规训师兄:“此事当真如此了结?”
九幽守了三日,早已打探清楚,不是陈岩还能有谁。她所问的,是山里息事宁人的态度。刑罚可以重,却不能不明。法令模糊其词,显然明知是谁却要包庇。
“你若有疑,自可以问轩如长老。”规训师兄不欲多言,他才在轩如长老那挨了一顿骂。言罢,领了其余规训弟子走了。陈岩走在最后,此时对九幽的所有顾虑也没有了,在脖子下比了个手势,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啊呀,小心——”一旁弟子眼尖瞧见那根烧火棍转着圈杀过去忍不住一声惊呼,正簇拥一团得意不已的陈岩派一众弟子,待那棍子划破长风,破空而来时才察觉到赶紧狼狈闪开。不是没料到九幽会出手,却是没料到她敢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然这一棍看似来势汹汹,却并非能取人性命,众人只听得呼呼声,那黑色棍子飞旋一圈,拦住了陈岩一行的路。
九幽持棍挡在了前面。
好快的身形。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在后头质疑法令不公的九幽面带冷色的挡在一行人前头。
陈岩一行的弟子各个一个德行,瞧了黑棍挑衅般拦路,是又惊又怒,上赶着就要冲上来,却不及陈岩快,只见他猛地凶狠瞪过去,唰一声抽身拔剑,面上一派冷厉狠绝。
几年修行上压抑更造就了他阴暗一面,所谓新仇旧恨,这个山头可是没有原韵那人做保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两人便是打做了一团。
周边散了的弟子惊喊连连,蜂拥着又挤了回去,打架了打架了……就连刚刚宣判完的师兄们也赶了回去。一师兄想要飞剑阻止,被一只手适时拦了下来。
一柄通体银白的三尺华剑,比之被青敛融化的那柄长剑,招招显出风华。陈岩刺过去的剑虽是带了杀意,但周边弟子众多,他却也分了心思有意显显他本领。不过一根烧火棍,还能怎么着他?
再者言,连四山山主都需忍让三分的陈家,不是她一个不知背景的丫头片子能惹。
越战越狠厉,陈岩长剑在空中一晃便是转了个七八圈,围着九幽刺出了光罩的错觉,甩出嗡鸣之声。
果然是一把好剑!
不愧是癸字班班佼佼者,不过几月时间,已然回回课上没一个弟子敢与其过招。陈岩一手剑术除长老外没人敢质疑。
眼前拦人的女子,这才有弟子意识到,在一旁跟人嘀嘀咕咕:这不是跟那烧火弟子关系要好的相好么。
是不是相好本难说,九幽这一拦却有九分证了实。
看来有好看的了,不过,谁打得过陈岩啊,虽然他们也不喜欢陈岩,但能见到如此认真的打斗,他们还是乐意观战的。
有时日长一点的弟子却难站谁输谁赢,九幽据说是可以闯关下山的人。
围观弟子各自找处地观战,中间自发留个圈给争斗二人,也不见九幽如何使出杀招,见守刑罚的师兄也站在一旁,更是放下心来。可千万别血溅当场啊,但若真的血溅当场,他们最多……离远一些。
一头漆黑,不知道搅弄过多少灰烬残渣的烧火棍,围观弟子嘀嘀咕咕在一侧,与陈岩那柄雪剑形成强烈反差。众弟子还没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场中多看两眼,就见那烧火棍随手掌呼呼转动三圈,一朵棍花相继而出,那人身形移动不过半尺,侧身迎上疾驰而来的雪剑。剑身来的疾,突地一转,刺破长空划出残影,斩向人。不知哪处传来长喝一声:“漂亮!”
剑花更是凌然虚幻,陈岩不过初入四重山,已然能使出如此卓绝的剑法,这……弟子们只能在一旁咋舌。陈岩显然注意到此,越发出手凌厉,凌厉中更带上一层有心显示的剑招。他的剑招除了长老教授外,还有他陈家山的祖传家法。
就在弟子想着一会儿得血溅当场时,果就听一声惨叫——
踉跄的一道身形,围观者众才发现却是陈岩连退五步才堪止住。一手捂着握剑手腕一阵颤栗,又怒又急,捞开袖子,只见手腕处一道深红但不曾破皮流血。他当下圆目怒睁,这下更是激出了陈岩的杀心,发誓要将眼前曾经刺她下悬崖没死成的这人,从哪里来的就死哪去!
陈岩咬破手指,二指抹至剑尖。
“祭血剑!”有弟子震惊叫出。
这是长老昨日才授的法门。
长剑殷红滚烫,触及肤伤其骨,一般用于与恶兽争斗时,因恶兽常不顾疼痛撕咬,祭血剑能疼至恶兽骨髓,能令恶兽降服。
这人竟能一日学会,祭剑成功?
九幽自然知道祭血剑,却是一分异样也无,脚下掠去,身法顿时飘若鬼魅。
陈岩咬牙切恨持剑斩去,大开大合一斩下去却是斩向幻影,幻影散去,耳畔杀气割裂而来,惊得他回剑转攻为防。
又是突如其来一阵钝痛,陈岩分明目色如炬不敢有一丝一毫分心,却不知她是如何伤了他。此刻已大汗淋漓,气息不稳,见痛更是差点握不住长剑,看过去的眼神恶毒异常,却难以定焦,这人,人在哪儿?
这这这……众弟子傻眼,这,这身法,他们刚才是眼花了吗?
几重山,山山寻觅,追花伴影,迁徙随雁,奔过猊猴降过虎精,鸾鸟随驾,朱雀卵食,山间能学到的东西何止长老所教授。轮剑术,纵然自诩天资过人,过目不忘的陈岩也只剩下满心惊骇。
一道清冷漠然的声音在耳边一闪而过——“杀人偿命……”
他猛地刺向侧后方,飘忽不定一道身影,剑尖连一片衣角也并未刺中。
“欠的债,什么时候还?”声音一掠而过。
他再刺。
“知道摔下悬崖是什么滋味吗?”
陈岩突地睁大双目。
“面目全非,狰狞可怖。”
陈岩手腕又是一阵钝痛,使出的剑光几欲将周身形成光幕,刺出去的剑却石沉大海般消弭于无形。
“血流满地……”
每一剑都刺向如同鬼魅的声音,招招刺空。
一声一声,挖出陈岩内心最不欲提及的不堪。他的不堪,不是后悔曾将九幽刺向悬崖,那种事他怎会后悔。他所不堪的,是原韵长老断他考核之路,令他在外山数年,受人耻笑。若不是他爹陈家山家主求情,他不知要蹉跎到几时,却也是他跪在原韵当前一说当年事。他记得,记得原韵说……
陈岩突然一声大喊,斩出去的剑气带出雷霆般气势,众人听音看形只觉一惊,却见飘忽在陈岩右侧的九幽不知如何在了左侧,黑色棍花如同雾气朦胧飘然而过。
“啊……”一声惨叫,众人一惊。
九幽不再飘忽藏匿,烧火棍在他眼前一招一式极快又极慢。
“我只为他报断筋之仇,至于你杀我之仇,毕竟我还活着,便不追究。”
耳边话音刚落,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着四处同时一凉,不过一瞬,猛烈痛楚传来,“啊——”惨厉长啸——众人惊退数步,瞧见那陈岩四处殷红,浓郁腥气不消三数,播开了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挑了他脚筋手筋?
这这这……
惨叫尤在,直荡绵延山谷,九幽身若轻鸿定身在离他五步远,烧火棍上不存半分血色。她神色自若,看了眼那副残喘凶恶之态,漠然地伸手在烧火棍上轻轻一弹,一阵黑烟起。
究竟是何法?弟子们一个比一个吃惊,眼里的震惊快要漫出来,大气不敢出,且不说长老们是说过,剑术法术一定程度上,任何一物件都可以作为武器,但烧火棍斩出如此裂痕,他们却是第一次见。更是这陈岩此时的状态——
“我要杀了你!”哐啷一声,陈岩暴吼一声即要踏出一步却猛地栽倒,惨叫不过一瞬,漫天的剧痛此时才铺天盖地的涌来,“啊——”
眼神好的弟子瞧见血沫浸湿裤腿,翻起露出断裂之处竟是整整齐齐,伤口深可见骨,嘶……
莫说一身白衣渐被鲜血染红,陈岩此刻跌倒后已入疯狂,不知何处迸发出的力量拾起那剑,刚一动,烧火棍漆黑抵在喉咙前,激得他猛得一停,却也不管不顾了,目红凶厉,嗷叫着扑过去。
“啊……”有胆小女弟子不敢再看,预料接下来便是棍穿喉骨,横尸当场。画面太过骇人,胆大点的却是瞪圆了眼,这九幽是要当场取人性命吗?
九幽神色漠然,任凭他冲上来。
然就在所有人睁眼的整睁大眼,闭眼的眯缝了眼睛,面目狰狞毫厘处,忽听得一声铮鸣,一道银华横空斜刺而来,挑开了烧火棍。
九幽侧手收回,看向来人。
剑身雪华落入一浅青白衣人手中。
“拜,拜见大师兄……”围观弟子一惊,来人竟是少有下来的大师兄。一丛一丛,一个一个又惊又怕赶紧打招呼。
风津亭不甚在意,也不叫人直起身,忽而勾起嘴角慢悠悠走去,身旁四个同色衣衫的弟子围着他往前,“竟当众残害同门,你不怕么?”
看的是地上那一滩血流那人,问话是问的九幽。
九幽一手持烧火棍突兀与众不和,却因眼底深眸处不见一丝温润,面上漠然,显得越发出尘。
石板上,一股,两股殷红落地成河,地面阶石玉制成,无法吸纳血沫。她不视人,见事已毕,收起一身尖锐,“弟子甘愿受罚。”
风津亭轻呵一声,还待言,同行的一师弟上前唤他,“大师兄,掌门师尊还等着,咱们先走罢,长老来了。”
长老来了,众弟子一个个赶紧绕开道看去,果见青着一张脸的轩如长老大步走了过来。风津亭站直了腰杆,朗声道:“轩如长老,您可是教了位好弟子啊。”
轩如长老面色愈加铁青,他不过是让几个弟子代为执行,就闹出这样的事情,还翻在了明面上,“老夫定然好生处置,此事就不劳掌门费心了。”
风津亭笑笑,还待言,一旁几个弟子随即唤出了灵剑,扯了他便走,只余几句随风飘散的言语,“长老若是不行,津亭愿意代为处置。”
不行?哼!轩如长老瞪着他长行而去,再瞪向一旁不言不语盯着地的九幽,再看看躺地上除了还有点呼吸直喘喘的弟子,血流了一地,黏腻腥臭无比。他一个老头子,最爱的便是喝喝茶看看闲书,最厌的便是这些争锋斗殴,哼了一声,上前先止血,再流下去救回来也是一具只会吃喝拉撒的蠢货。
止好了血,轩如长老吩咐几个弟子抬回去,又扫视一圈,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又是惶恐又是不舍,看样子,他要是不当众说个一二三,这群没调性的弟子回去就得编排个一二三。
烦都得烦死,长老哗的一声拔出剑,啪的一声把剑鞘随意扔给一弟子,那弟子啊了声诚惶诚恐抱着,转眼看去,长老已经身形一动,向九幽刺去。
众弟子惊惧间又扩了一寸出来,离得远远的,这血溅到身上可就不好了。长老亲自动手,好看!
九幽鼻尖只觉钝痛袭来,周身敏锐到了极点,顺着离身不过毫厘的长剑,一动不敢动。她行动时早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如今,长老的长剑就在眼前,她甘愿受罚。
长老瞧着她一脸惊惧却是未躲,只当她是因他太快一时没反应过来,“既然你们想争锋,跟同门算什么,不如跟老夫较量较量。”
九幽手下烧火棍一紧,下意识抬头。
“三番两次残害同门,而今又是不服管教,老夫授徒无数,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凶狠之徒。”
三言两语,竟然将两起事情都算到她身上,更是有眼前这事,一些山头的弟子不明就里的,真的以为这人两害两门师兄弟。
“滚出山门!”有弟子在人群里喊一声,断断续续又有几声,喊得全是不明所以才入山不久的弟子,本山的倒是互相看看,没人怎么应和。
九幽顺着锋利的剑尖看去,剑身未触及她,已然察觉到疼痛,但早已做好了准备,纵然是四肢经脉齐断,最坏也不过是杀人偿命。
“出剑!”长老暴喝一声,剑尖从鼻尖抽离开,再一转,剑身带出残影,狠狠地拍在九幽左肩上,众弟子只见长老持剑随意轻扫,九幽就像个破布一样飘了起来,飘没飘多远,倏尔重重落下,哐的一道闷声,那头的弟子一片惊呼连连赶紧退开,才没被连累住。
“弟子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