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音散,绿光尽,一轮浅金梵文结界平缓流转,只余二人静坐。
无尘香气息逐渐淡薄,心神从幻境中剥离,鬼修宜睁眼,所见恍若再现。
少顷,抬手试了试法力,果然只余莹莹之光,已尽枯竭。是走不回客栈了。
天色已清明,鸡鸣犬吠声可闻,一切恢复常态。鬼修宜择了处人多的地方,避开躺了一地的其他城中人,选了个不难看的姿势躺下去。
衣袍渐渐变为青衫模样。
今夜事已了,恶鬼离去,城中人没有他魂寄主,自发陷入昏睡中。
早一旁守着的青敛和凌云渚自无尘香燃尽便立马失了踪迹。他们还有清扫任务,得带着那二位天神消失。
半炷香后,思无邪缓缓睁眼。
先是静静审视一番,环顾四周,城中百姓躺了一地。起身探查一众,见并无大碍,且鬼上身这种难缠的附体也一并消失了,不再多管,走至一人前。
“地上凉,起来罢。”
语气笃定,神态自若。
鬼修宜,原本的沈修公子,倏地睁开了眼,冷“呵”一声。
“太子殿下慧眼。”最后一丝法力用来变回沈修模样,见被识破,摇身一变恢复本来面目。
一身黑袍大氅,精细花纹修饰领边,面容原本隐了三分。如今露出真容,冷颜俊容孤傲不可一世,修身站立,不卑不亢,鬼修宜沉凝一刻终是躬身拘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沈修面容取鬼修宜七分之相,当面前这人露出真容,唤他一声太子殿下,思无邪心头微凝。
“不必多礼,”思无邪眸中掩去深思,出言则开门见山,清醒无比,“冥界相安无事千年,鬼王之功甚伟。”
“不敢。”鬼修宜听出画外音却依旧面色无异,一双眸子冷静沉稳盯着思无邪。入凡的太子殿下并非完全真容,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人。透过眼前这人,他仿佛又回到几千年前,看着那人生死不顾,奔波劳碌,却落得……罢了,眼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鬼卿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事?”周边悉悉索索声,是城中人渐渐清醒。一路走来原本这些人当以身祭祀,此时一看倒并未取其性命。正是如此,想来眼前这人颇费周折。
千年踪迹全无,天庭众仙查遍三界,游走凡间四大洲也不曾获悉,虽已大释魔界,但父君一直不放心。冥界本意属天界掌管,鬼修宜也应当堪从天界臣子本分,三千年前不知因何倒戈,从此失了踪迹。派遣仙将神君,竟无一人接下重任,是以冥界空主位三千年,全然靠着一众干事撑起了冥界外物内杂。
想来,他已然开辟新的鬼域之地。他方才所言,是道他能一举派遣数百鬼军,控一城百姓。若是真要一举乱了冥界,并非不可办到,甚至能在天兵镇压之前,一手掌控全局。
鬼修宜做了请的动作,请太子殿下客栈内叙话。绕过摊尸在门外的店小二,良久才言,“为求见殿下,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鬼卿但说无妨。”思无邪说。
“殿下玉体金贵,下界来四方位皆有护身神君,殿下可知?”鬼修宜说。
“所言之事,与护身神君有关?”思无邪问。
“我知天界这三千年来一直找寻我等下”
“我等藏匿也并非与天界做对,实乃只愿得见太子殿下。”
“行幻术,乱修为。鬼卿乃天界要臣,守冥界当走正道。”思无邪掀袍入座,示意鬼修宜也落座。
“是,”鬼修宜面上并无多少遵谨,“殿下此时可是察觉灵力不畅?”
思无邪不语。
“殿下大可试我一试,可还有半分神力?”鬼修宜伸手给他。
法力全无,就是想作恶也无可能,更遑论乱了修为。
思无邪只扫了眼,“鬼卿但说无妨。”
“所为何事?”思无邪问。
下界历经之事皆有指向,如今看来却也并未完全遮掩,反倒是故意漏出破绽让人追踪。
鬼修宜不答反问,“殿下失忆一事,是半分未察觉么?”
思无邪微微蹙眉,“失忆?”
“殿下难道在幻境中不曾察觉那人与殿下有几分相似?”
幻境?烈阳,巨虎,大坑,一个凡间小丫头……
“殿下莫非以为那瑶池莲心当真能支撑万年修炼,重塑金身?”鬼修宜说,“殿下修为精纯至善,三界无一不恭敬仰慕,若非受了下界轮回之苦,怎会修得金身佛尊?”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在那凡间经历过何事,又为何会失忆?是谁……”话音未落,鬼修宜袖中赫然抽出一把利剑直逼思无邪。
思无邪沉凝不动,任由利剑刺来。
“大胆!”一声暴吼裂在房中,竟有一人凭空从房顶落下一刀斩落长剑,“何方妖怪,竟敢对太子殿下——”
鬼修宜旋身一转,纵地术入了土,没得让延寿骂了半截儿,凭空消失了。
“这……”延寿瞪大眼睛瞧着消失的地方,两步上前拿起大刀往地上凿了两刀,“殿下,这……跑了?是,是鬼王?”
这鬼王何时出现的?他竟找上了太子!鬼王怎能找上太子?这魔族竟还要打什么主意?
思无邪稳稳坐在桌前不语。
“殿下,臣即可去追。”延寿咵的一声收刀就要纵地去。
“不必……”思无邪看着他,“我且有一事问你。”
“……”延寿下意识一凛。
风声冷寂萧索,一只手搭了上来。
凌云渚望向乌云压城那方,百姓已经渐入寻常生活,只是作局一场,诸多阴灵干扰,怕是龙王察觉此处有异,一场大雨冲刷即将来临,“我说,你何不直接告知他真相,让太子还了那颗心。”
鬼修宜站在城中那最高楼一处,放眼四下,凡间烟火气正甚,“若是他不还呢?”
“这……”凌云渚爪子噗噗扇着,“太子当不是这样的人吧。”
鬼修宜侧身看着他:“三千年前太子纵然放过魔界一族,但如今你能断定太子被抹杀记忆还当如此?”
“天庭虚伪作祟,封神台重塑,太子究竟是知晓还是未知,如今下界来又是为何?且那封无名信,又是如何送到我三人手上?”鬼修宜几句连问,凌云渚一时听完只能耸耸肩。
大网已经铺开,究竟是他们织的网大还是这不知谁的网坚实,就看个人造化了。
鬼修宜负手直立望向西北位。来的竟是西海龙王,许久不见了。
凌云渚啧啧两声,且懒洋洋道:“但你这点了火就跑,你不怕太子嫌麻烦,并无在意。”
“此行本只是确认太子失忆一事。”鬼修宜整整衣袖,既要上前,既知他失忆,那便让他忆起。
“是,确定得真真的,太子依旧是太子。”凌云渚说完这句带深意话,吊儿郎当踩着木板找青敛去了,剩下的,他还是不看了罢。
青敛就在一侧角檐上,一手捏了截儿木头,一手提壶酒,微醺状,见凌云渚跃上来。
“他还是不愿?”青敛将雕好的木头举起,“竟是如此不相信我的手艺?”
说得便有些孩子气,凌云渚翻了个白眼笑着也坐下去,指了指头顶上空凝聚的乌云,还有轻微的滋啦声遥遥传来,“他受虐呢,不管他。”
青敛哼哼两声。
说是不管,凌云渚望向那黑云逼仄的气势,要是大了去,他烧了上头那天守宫。
鬼修宜踏虚空直上。
“唉……”凌云渚叹口气朝后一歪,胳膊肘子顺手一揽。
青敛原本安安静静瞅着,突然被火烫一般连撤身子逃出了臂圈,急声道:“注……注意分寸,我可不是他,揍你绝不手软……”
“过来。”轻飘飘两字无形的压力,凌云渚斜睨一眼他,左手瞬长数尺,一把框住青敛肩。
青敛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地誓死抵抗,被带走之前,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那……怎么办?”
“婆婆妈妈做甚,死不了。”凌云渚轻快明亮的嗓音减轻了几分黑云带来的冷寂狂肆。下头街边小贩各家各户忙着收拾家伙什,暴雨要来了,谁也没空注意飞过的几道黑影。
“这……啊,不准薅我头发。”
“我看是不是真的。”
“滚。”
“……”
嬉笑打闹的声音渐行渐远,楼檐处被留下的一截木头人偶,看模样竟是缩小的鬼修宜,栩栩如生,若有半缕发丝定能活灵活现出来。
“轰隆隆,轰隆隆……噼——啪——”
巨雷震天动地,好似天罚一般滚声如车裂,六道金光灼灼的闪电声势浩大,果决劈下,撕裂大地,紧接着暴雨哗啦倾斜而下。
金光火焰般照亮整个屋子。
思无邪一动不动,似是不曾听见一般。
延寿躲到不知何处,此时正懊恼地无地自处,天庭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回去了,天杀的六阳,好端端的偏生要给他换班。这雷要砸他背上,指不定如何皮开肉绽,闪电能在他体内窜三月都不定消停。还好,还好,他躲起来了,雷没砸他身上。
金光照亮整条大街,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在这大雨下关紧了门户,生怕这雷打进了屋子,连灯都不敢点一盏。鬼修宜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抬手擦掉唇边一丝殷红,望着散开的黑云冷笑出声,雪白面容一副冷冽之势。
西海龙王望着他半晌,终是什么也不说,径直回了。
雷声稀稀拉拉敲了两声,应付一般带着闪电消失。
天界,云蒸雾绕,四根蟠龙海兽纹缠身的天柱下,两个小仙侍轻摇着青玉扇侍候,辑录星君瘫躺在睡椅上轻遥轻晃,阖眼入定。
一名仙侍急步从外间屋子赶来:“星君星君,又有金电打在凡间。”
“慌什么,大惊小怪,记上不就行了,哪月不打几道金电,再吵本星君饶不了你们。”辑录星君闭着眼不言不语,倒是一侧的小仙侍吞吐骂人,听这词,估计星君又借嘴了。
那上报信的仙侍不敢怒不敢言只得敛声称是,回头两笔记上罢了,只是这一次六道金电,比上月总多了三道,不知可有……算了,还是先记下。
辑录星君又翻了个身继续做他的大梦,那南柯星君的不日丸幻境极真极实,实乃便捷,不出门便可亲游凡间一趟,此时他正享受那金榜题名之喜。
负责记录的仙侍挨了一通骂,躬身行礼后垂头离开,嘴里嘟嘟囔囔,便可不作回事了。
鬼修宜半个时辰后慢慢回到客栈。
翌日接近晌午,思无邪试着敲门。
须臾,房门打开。
思无邪看着开门的鬼修宜,在得到示意下迈进房间,择一处桌边掀衣坐下,说道:“你脸色不好。”
鬼修宜回头看他一眼,未言却也没反对,默认。
街上的人早已陆陆续续从晨梦中清醒,大雨冲刷一夜,如今处处清爽,便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重新进入正常生活,平凡可滋。
“四位神君惝恍离去,鬼卿神作斐然。”思无邪长袖敛过,一副精致壶杯显在桌上,抬手倒了两杯。
鬼修宜走回桌前,也不拘泥,饮一杯后淡淡开口:“不错。”
“为何?”
“见你。”
执杯的手一顿。
“我已然说过,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所行之处皆有神君护卫,为见太子一面,不得不费些周折。”鬼修宜一杯饮尽,放于桌上,思无邪顺手续上一杯,“殿下已确信失忆一事了?”
天界神酿,闻之已沁人心脾,饮之更有通灵起秀之效。
思无邪注意到他面色,温柔和煦接道:“既是天意,必有道理,若本宫达不到鬼卿所请,鬼卿当如何?”
“……太子殿下果然聪慧。”鬼修宜蹙眉。
思无邪继续说道:“原本本宫只道鬼卿是为自身,然细细想过,调极恶鬼,布玲珑局,还能控制恶鬼反噬以免祸及苍生,想来鬼卿所求并不简单。”
况且,鬼修宜一开始并未提及任何所请之事。
鬼修宜看着思无邪未语。
“只是不知,鬼卿所为何事?为何是见我而不是杀我?”思无邪看着他,并无半分尊卑凛然,好似亲友间寒暄。
鬼修宜摇头:“我绝不杀你。”
他说的是不杀,不是不想杀,也不是不能杀,只是不杀。说起来,若是魔界三王合力击杀,他堂堂天界太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思无邪闻言轻笑一声,“是了,我界堂堂四方神君竟无一是鬼王对手,实属汗颜。”
鬼修宜不动声色道:“太子殿下谬赞。”
“本宫不愿与尔兜圈子,若鬼王依旧打机锋,恕本王失陪。”思无邪话锋骤然一转,紧紧盯着他,温柔和煦的眼神有着天威。
鬼修宜从善如流恭敬道:“殿下走好。”
思无邪一凝,半晌敬饮一杯,鬼修宜拘礼后自行离去。
天饮解罚,鬼修宜体内乱窜的闪电稍微平息,但后背血淋淋的伤口却是恢复得慢,此乃天罚,法术无效。凌云渚不知从何处拐了出来,一手搭上鬼修宜手臂掺着,怀里凸出个巨物。
瞧着鬼修宜那神色,凌云渚拍拍胸口,“还不是看你快倒了,我才买的芝香烤鹅还没吞下。”
鬼修宜从怀里掏出一木头人偶,叮嘱:“速去法暨那,取了无尘香来。”
“你……你这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还紧着折腾作甚,左右等了三千年也不急着这几日。”凌云渚难得说的冷厉。
“去!”鬼修宜推他一把。
凌云渚哼唧两声接过那人偶,仔细瞧了瞧竟是太子模样。
“青敛什么时候给你雕了太子殿下?”凌云渚左右瞧瞧,果真有那风范。
“啧啧,难不成你每回都用这骗了法暨那和尚要的无尘香?”凌云渚还在聒噪。
鬼修宜忍不住抽出长剑——
“哎哎哎,去了去了,”凌云渚闪开了点,又不放心,“那我让奉翎来照看你。”
说完一阵黑烟散在当场,哪里还有身影。
鬼修宜捡了处无人地纵地深埋千里。
奉翎找了冥界一鬼将前去照看。
黑暗,湿润,腥臭,那时日,也如这般疼痛。皮开肉绽几乎没了人形,森森白骨浸泡在黑水池里,他将自己藏匿在水中,无声无息,纵是疼得昏厥过去,也不曾呻吟一声。
十殿明面上和谐共处,实则早土崩瓦解,谁也不愿伏低做小,要争那冥界至尊之位。天庭执法天使不知几何已他人被收拢,一则晦暗不明的降旨令得冥界大开杀戒。
他的父王前几个月不知所踪,昨日混乱中回殿拼着让他快逃,他却只眼睁睁看着他父王被一众鬼将簇拥杀进混乱战场,一时间整个幽冥阴司震动杀生滔天。
鬼修宜带领鬼军突杀,地狱岩火喷涌,烧死无数来不及藏匿的鬼魂,整个鬼界乱了套。直到天界来了几百位仙君神将镇压,冥界终于逃过毁灭之态。
鬼修宜一身血肉之伤,尽是天界哪一位神君的焰火烧杀,他抵抗不及,几乎魂飞当场。
黑水池咕噜声,时不时一朵烟气泡从水里长出,轻啵一声,爆开。是疗伤之效。这黑水是他引的天池之水,在这冥界久了竟成了如此,凡人恶鬼是进不去,于他却是藏息修养生息之所。
只是在水下许久,久到他忘了时辰,某一天,突然从水里听闻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纵然隔了水模糊,他还是听见了。是她来了。
九幽依旧是一身白衣,只不过绣纹的锻锦好了不少,一柄长剑在水边投下阴影。
“鬼丫头。”九幽喊一声。
回声荡起,无人作答。
连唤三声,九幽放了剑,结印放出血影蝶追踪。
血色蝴蝶晶莹泛着地狱之色,殷红凄美,翩跹作伴,在那一汪黑水池上边盘旋追逐。
“归!”九幽左手心裂开一道口子,收了那些追踪蝶。
尚且要起水里待着的鬼丫头,骤然间,水声一阵哗啦响,鬼丫头一脸惨白从水里湿淋淋立起来。
九幽望着她。
鬼丫头飞来。
“你……”话不及说,九幽伸手一把接住了灵力不支的鬼丫头,一探方知,“怎伤得这么重?”
冥界动荡依然,血腥味却也比往日浓重了许多,她想来向来如此,便也不甚在意,但看她此番模样,鬼丫头大小有些地位尚且伤成这样,这地府越发不是善地。
鬼丫头身上周遭冒出黑气,丝丝缕缕四处钻,这是……有人作法施活血追引。于她不同的是,她是以自己的血液滋养这些擅长追踪的血蝶,而这等作法,分明是生人血灵活祭。
九幽五指成爪,吸纳住这些被牵引的血魂。
手下一阵黏腻,血腥味浓郁,这伤,看样子是旧伤,竟还烂肉腐骨,若继续待下去,怕是百年才能恢复。
“鬼丫头?”出了黑水池的鬼丫头一身腐骨如同破布似要消融,九幽不管鬼丫头同意与否,反正已经昏迷,箍着她一路绕出冥界。
想来她在冥界看到的越发混乱,想要在凡间大洲里找一本往生簿不太可能了。
烈日刺目,九幽拢了块长锦包裹住鬼丫头,一路施法控住她心神,为她一身腐肉滋养着,怕被晒干了去。
分明修行的是正统仙术,施予的却是纯正的魔灵,鬼丫头时醒时睡,恍惚间在心头确信,果然猜的不错。
鬼丫头彻底昏过去之前,听见隐约钟声,是到了一所佛寺,不禁露出一抹剧痛苦笑,有佛必有功德,时长有仙人会下界察看,若是被发现,岂能善了。来错地方了。
九幽一脚踢倒了一神龛,哐的一声吓到一僧人,激起一地的浮灰。
竟还有人,原是正在一首安详地描花刻凤,见拢了半晌的祖宗神龛横倒在地上——
“先用用。”九幽放倒了跟个精美棺材似的神龛,将鬼丫头放进去,攀着木匾,左掌心源源不断的流出灵力滋养。
法暨傻了似的提杆笔呆愣着,这……今日怎么来了?
也无怪乎如此简约,整个山头给了法暨,那和尚记性差,常常记了西事忘了东事,小厨房都两年了也没打出来,时常就着个土坑烧了白饭吃。更遑论有个什么床了。
鬼丫头躺在神龛了,迷糊间瞧见雕花筑龙的天顶,色彩鲜艳,活灵活现,好似要挣扎了出来。
九幽倚在一棵桃树下休养生息,如今不过三月,这桃树已有了含苞迹象。
身后传来慌急的脚步声,九幽蓦然回首,不待法暨说上什么,转身看向中央那间屋子。
神龛黑云腾挪流溢,覆盖着看不真切到底如何,九幽上前一掌挥开黑云。乌木神龛里哪还有鬼丫头的身影,却赫然露出一道高瘦身影,锦衣黑服,乌丝墨发,十足的一个成年男子。
九幽霍然转头看向法暨。
法暨摆手,弯腰跟她指了一处,神龛下边他还没用榫锁封边,是以刚刚倏尔看见一双黑脚,吓了好一大跳。
九幽上前去,俯视神龛中那人半晌,渐渐凝起双眉。
鬼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