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白参谋长又转到了一边的射击训练场，这时在场上训练的正是直属D连。我的心当时就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地紧张起来，生怕有什么闪失，惹得白参谋长大发雷霆。
当天练习的科目是手枪30米精度射，十个人一组，每人5发子弹，一分钟内射击完毕，根据训练大纲的标准，命中45环以上的为优秀。
等看完一组的射击后，白参谋长看向老连长和我：“你们平时的训练成绩怎么样？”
老连长答到：“报告首长。我们严格按照大纲要求组训施训，不论是固定目标还是移动目标，训练成绩人人都能达到优秀，并且是高标准优秀。”
“哦！”白参谋长举手示意暂停射击，迈步上前走近一个胸靶，仔细地观察上面的弹洞，看完后微微地点了点头。就在我松一口气的当口，白参谋长突然转过身面向着我们，然后紧挨着身边的那个胸靶，盘腿坐了下来。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只见白参谋长用手一指对面的副指导员：“你，对着我旁边这个靶子再打一遍。”
副指导员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白参谋长冷哼了一声，又指向站在队伍后面的三排长：“你来。”
三排长脑子转得快，回答到：“报告首长，我的手枪出了故障，老是卡弹，我现在马上进行修理。”说完，蹲下身子把自己的手枪迅速拆了个七零八散，然后慢条斯里地拿起配件擦拭起来。我不禁对三排长暗挑大拇指，这家伙是真鸡贼啊，要换了是我肯定想不到用这一招，可是除了这一招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真能冲着白参谋长开枪吗？那不扯淡嘛。
这时，从训练场外跑过来一群人，原来是师首长们听到消息后赶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气喘嘘嘘的师长。
白参谋长坐在原地听着师长自报家门，然后点点头没有说话。师长一时也搞不清楚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用询问的眼神四处打量，老连长立刻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师长一听脸色大变，他也吃不准白参谋长的用意，于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解释：“首长，部队训练有什么问题，都是我们的错，您尽管批评，我们马上组织整改。”
“问题倒是没有，这个连队的训练成绩还可以，不过我还是想看看他们的真实水平。”
“这……这恐怕太危险了吧。”
“嗯，危险吗？”白参谋长正色问到，“当年我们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没觉得危险，现在这点事情算什么？”
“您坐在这里，他们哪里敢开枪。”
“作为军人竟然不敢开枪，真是笑话。你们平时的训练成绩都能达到优秀，现在目标边上不过多了个老头，就连开枪都不敢了吗？真到了战场上，你们和敌人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敢开枪吗，你们的自信到哪里去了？”
“主要是平时没这么练过，担心发生什么意外。”
“好吧，看来我坐在这里你们的确很担心。那谁坐在这里你们不担心，就请他坐过来，我今天倒要看看，T1师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好汉？”
现场一片沉默，白参谋长今天是非要拿活人当陪练啊。尽管30米的射击距离，大多数人都自信不会脱靶，但凡事不都有个意外嘛，谁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哪怕输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一时间，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谁都感到心里没底。
“怎么？你们没有人敢坐过来吗？连我这样的老头子都不如？看来大名鼎鼎的T1师也不过如此嘛。”白参谋长的话让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眼看T1师这回就要栽了，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冲动，心里想着这件事情毕竟是在直属D连发生的，与其大家都僵在这里，让T1师丢了脸，还不如自己把这个祸给扛了。
于是我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我来。”
说实在的，话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你大爷的，老子还是个光棍啊。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往后还有多少美好的日子在等着我呢，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这里把自己给交待了，那可真是冤沉似海啊。
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一个男汉子，就是要敢做敢当，吐口唾沫都能砸根钉，说出去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收回来的。
“好！”白参谋长霍然起身，把那个众人瞩目的位置让了出来。我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学着他的样子靠着靶杆盘腿坐了下来。坐定后，扭头往旁边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脑袋离胸靶的边缘只有不到10厘米的距离。
我不禁头皮发麻，这么近的距离，对面的射手在击发的瞬间只要稍有偏差，子弹就会毫无疑问地在我身上打个对穿。完了完了，今天这事可真是闹大了。
后来，我经常看到电视里播放一些关于战争和警匪题材的神剧，每当看到主角手持大刀长矛，威风凛凛地面对反派乌洞洞的枪口，然后从容不迫地躲避子弹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地想要破口大骂。我心想，老子当年才是真正地直面了生死，就凭你们这几个油头粉面的演员，真要面对敌人的枪口能表现得这么机智勇敢吗？还躲子弹，老子扔个石籽你都躲不过，也就会拿个道具耍耍帅，骗的了谁呢，有本事咱们换换试试。
还是师长足智多谋，只见他灵机一动，让人赶快取来一件新式防弹衣和一顶凯夫拉头盔让我穿戴好，然后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力地冲我点点头，这才转身回到旁观的队伍中。我不禁眼眶一热，关键时候还嫡亲的首长向着自己，这下安全系数至少提高了50个百分点。只是师长你考虑问题能不能更全面一点，我这张英俊的脸还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啊。
白参谋长在一旁冷眼观瞧，尽管神情中有些不屑一顾，却也没有出声制止，或许是顾及师长的面子，也或许是不想弄得太不近人情。
白参谋长到底怎么想、高兴不高兴，我当时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因为我正在考虑一个非常严肃、最为关键的问题：现在我站出来当陪练了，可是谁有这个胆量来当射手呢？
我往连队的方向扫了一眼，老连长他们都低着头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们是在等我做这个艰难的决定，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生死考验的人是我。
我在脑中飞速地把全连的射击尖子都过了一遍，很快便打定主意，果断下达命令：“艾虎，出列。”
阿虎有些犹豫，手中紧紧地攥着64式手枪，慢慢走到射击位置，伸手接过一名军区机关参谋递过来的弹匣，熟练地把子弹推上膛，但是却迟迟没有把枪举起来。
白参谋长厉声喝到：“还等什么，开始射击。”
我知道，阿虎不是没有这个水平，而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这时必须给他一些鼓励。于是冲着他大声喊到：“阿虎，来吧。就像平常的射击训练一样，就当我不在这里。”
“指导员……”阿虎欲言又止。
“没事，我对你有信心。”
“……”
“记住，你是我的通信员，上了战场我的性命都可以托付给你，现在这点事情算什么。”
“……”
“艾虎，你别磨磨蹭蹭像个娘们，给老子拿出点血性来。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敢开枪，就给老子滚蛋，别想待在直属D连了。”这时，我已经有些发狠了，毕竟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每过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煎熬。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反正迟早是要来的，就让它早点来吧。
阿虎艰难地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所在的方向，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弯曲右手食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身体僵硬，还微微有些颤动。
“来吧。”我大吼一声后闭上了眼睛，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老子是个大男人，该自己承担的责任，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硬起腰杆扛起来。
此刻周围的空气已经凝滞，我的人生似乎在我眼前飞速闪过，我经历过的和我向往的，爱我的和我爱的，此刻都一一浮现出来。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枪响，我的耳边似乎还捕捉到子弹破空划过的声音。
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回过神来，凭感觉刚才那发子弹应该是没有击中我。但是我一直揪着的那颗心还是没有放松，手枪实弹射击一共有五发子弹，现在只是开了个头，后面还有四发呢，兄弟，给我咬牙撑住喽。
谁知等了好一会却再没有什么动静了，我狐疑地睁开眼睛，只见白参谋长竟然已经中止了阿虎的射击。我尽管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把自己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的零件看上去都是完整无缺的，这才松了一口气。确认自己没事之后，我又探过身去看旁边的靶盘，想知道阿虎到底打了几环，不料靶盘上面竟然光溜溜的没有找到弹孔。这就奇怪了，难道阿虎这一枪脱靶了？按照他的实力应该不可能啊。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T1师的同志果然没让我失望。”白参谋长说完，从阿虎手里接过手枪，掉转枪口朝上，连续上下拉动套筒，把弹匣里剩余的子弹全部都退了出来。
“空包弹！”师长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子弹，惊讶地说到。
“没错。我可不是个莽夫，不会拿同志们的生命开玩笑的。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不过是要试一试你们的胆量。从刚才的情况看，这两个小家伙表现都还行，算是勉强合格吧。”
“我去，只是勉强合格啊，这叫特别优秀好嘛。你这糟老头子还真是过份啊，老子今天可跟到鬼门关走了一趟没什么区别，心理素质稍差一点的，估计早都被你给吓死了。”我不禁暗自嘀咕起来，但这话可不敢说出口。
“首长，您刚才可真是让我们出了一身冷汗啊，幸好只是一场虚惊。”师长心有余悸地说到。
“我看现在让你们多流汗，总比打仗的时候让你们多流血要好。记住，我们是军人，不是演员，军事训练绝对不是为了好看，不能只停留在用秒数、环数这些基础性的标准作为追求，那只是最入门的门槛。军人是要打仗的，一切必须从实战需要出发。”
“首长，您强调的太对了，真是切中部队训练的要害啊。不过，这种训练方法，我们之前都没有见过，训练大纲上也没有啊。”
“这种射击训练方法叫做信任射击，一些外国军队和警察部队早就在使用了。这样既考验射手的技战术水平，同时也强化了对战斗精神和心理素质的训练，这样做目的就是确保每一名官兵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战胜恐惧、镇定自如，保持正常的作战能力。”
“首长真是见多识广、带兵有方，我们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以前我在集团军当军长的时候，就在特战部队开展过这方面的试点，效果非常不错，今后在中南战区的部队也都要进行推广。当然，步子也不能一下子迈得太大，要让部队有一个适应的过程，现阶段我允许你们用空包弹训练，但是将来一定全部都要用上实弹。”
“首长，请您放心。今天晚上我们就召开师常委会，认真传达学习您的指示，研究加强实战化训练的措施，在全师上下掀起大抓实战化训练的热潮。具体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报给军区、集团军机关，最后还是请您审定。”师赵政委不失时机地向白参谋长表态。
“对对对，政委说得对。我认为，不单只是师常委会要学习，我建议把各团的主官、参谋长都叫过来，开一次常委扩大会议，这样就可以尽快地把首长的指示贯彻下去，力争尽快让部队的实弹射击水平再上一个新的台阶。”眼见赵政委抢了自己的风头，师长连忙接过了话题，并做了进一步的升华。
“不光是实弹射击训练，所有的训练教范、考核方案、演习脚本都要按照实战化的标准重新编写，彻底去掉那些好看不好用、消极保安全的花架子。同志们，我知道，基层部队有基层部队的难处，这样做会让你们面对很多的矛盾和阻力，甚至会暂时影响到一些同志的利益。但是，如果我们这一代军人不敢拿出这种牺牲决胜的勇气，去打破那些桎梏部队战斗力的瓶颈，那所有的问题就会因我们的迟疑和怯懦而甩给后人，等到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党、国家和人民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而我们也将沦为历史的罪人。”
“首长，您这些话真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您放心，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抓好贯彻落实。”师长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不想听这些空泛的表态，我要看到你们的实际行动。既然你们今天要开会，那就帮我给大家带一句话，要传达到部队的每一名官兵：从今天开始，每一个人都要把自己逼向极限，所有的部队都要从训练场走向战场。”
“是！”在场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胸膛，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在冲天坳破空穿云、久久回荡。
长空落日、万斗烟霞，山河屹立，浩气长存。金色的余晖中，白参谋长正了正自己的帽檐，缓缓地举起右手，这位百战余生的老兵向在场所有的人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