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值班分队长一声尖利的哨响，所有的教导队学员立刻都从各自的宿舍里冲了出来，迅速在队部门前的篮球场上集结成了三个整齐的方队。
只见这帮学员全部背手跨立，一个个青头短发、昂首挺胸、两眼圆睁，身上穿着清一色的体能背心，露出壮硕的肌肉，目光炯炯有神。更难得的是，整个篮球场上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外，再听不到半分其它声响，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我不禁暗暗地挑起大姆指，内心由衷地赞叹不已，反眼把这批学员训练得是真不错，单是这样的精气神就已经非同一般了。看来T1师教导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我心里对鬼眼的敬佩又加重了几分。
“同志们，大家都听好了，今天是直属D连的两位主官来选人，大家都把自己最好的状态给我亮出来。我说陈大炮，你就请吧，人都在这了，要谁不要谁，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老连长和我一起进到篮球场内，手里拿着学员们的毕业考核成绩单，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仔细地甄别着他们当中的佼佼者。
突然，我敏锐地察觉到，在现场凝重的氛围中漾动着几丝紧张的气息，不少学员呼吸也开始紧张起来。
我不禁莞尔一笑，真是人的名、树的影，看来这帮学员在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情绪都产生了异常的波动，毕竟今天来选人的是军区、集团军的标杆、师首长的掌中宝，号称尖刀上的刀尖——直属Ｄ连。
直属Ｄ连历来以素质过硬、装备精良、战绩一流而傲视群雄，是个人人向往的光荣集体，在T1师地位真可用如日中天来形容，士兵提干、立功受奖的机会也要比普通连队多上不少。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些荣耀是直属D连一代代官兵用生命和热血换回来的。
每次演习和执行重大任务，直属D连都担任T1师的尖刀连，在多年的烽火征程中屡立战功，连史馆里挂满各种锦旗奖牌，几乎全连官兵都荣获过大大小小的表彰和奖励与此同时，连队的淘汰率也是全师最高的，在近乎变态的训练标准下，不知曾有多少热血男儿挥泪而别。
尽管这样的画面常常令人扼腕叹息，但是从严训练从严要求的规矩从来都没有更改过。在直属D连，一切都靠实力说话，有本事就吃肉，没本事就离开，从不会为任何人开先例。毫不夸张地说，谁要是能在直属Ｄ连待满五年以上，顺顺当当地在连队退役，那就够他吹牛吹到子孙满堂。
不一会的功夫，老连长已经在队列里走了两个来回，只见他的脸上显出有些不满：“老鬼，你搞么子啊，你这人数都对不到，还少了12个人。”
鬼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但嘴上却还在极力地分辩着：“不可能，都搁这呢，我们队里就这么些学员了，不信你到宿舍看呐。”
“说别个，我还不晓得你，你个死老鬼肯定跟我耍了心眼！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就觉得奇怪，下恁么大的雨还有人在山上拉练，肯定是你把训练尖子都放出去了，好躲起我是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老刘能是那样的人吗？哦......你不提这茬我差点都给忘了，这不是马上要结业了嘛，刚才有几个精力充沛的学员主动跟我要求，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想再搞一次强化训练，增进一下往后对教导队的回忆。我看大家训练积极性都挺高的，也不好拦着，就勉为其难让他们去了。范文书，你说是吧？”鬼眼还是边说边笑，但笑容已经变得比哭还要难看。
这回轮到老连长笑眯眯地看着鬼眼：“好嘛，好嘛。老鬼，别个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谁让我们是老同学。不过，这几个主动要求强化训练的兄弟伙就都归我了。”
“滚犊子，你咋净想好事呢，T1师是你们家私营的？好东西都往你们家扒拉？”
“好好好，老鬼，我们也不要争喽，老子晓得你还答应了别个单位。我再让一步，10个，行不行？我上次可请你喝过酒，喝的可是好酒哟。”老连长忍痛作出了退让，然后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鬼眼。
“可拉倒吧！你小子啥时候请过我喝酒啊，你是铁公鸡身上都能刮出二两锈来。实话告诉你，最多给你6个，爱要不要。”
“8个，不能再少了，你要再说不得行，老子回去敲师长的门，让他跟你下命令。”
“看把你给能的，还去敲师长的门，我看你是太久没挨师长的骂，皮痒痒了。算了，谁让咱俩是老同学呢，8个就8个吧。”鬼眼显得有些无奈。
“要得！我说，那个范文书，快点用电台把他们都喊回来，今天都结业喽，不要把气氛搞得恁么紧张。告诉大家，想搞强化训练以后就去直属D连搞，比在这里印象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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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12名训练尖子笔挺地站在篮球场上的时候，鬼眼心疼得脸都变绿了，老连长却咧开大嘴乐了，丝毫不照顾鬼眼的情绪，自顾自地上前挑选起人来。
“你叫啥子名字？林军杰......训练成绩不错嘛，跟到我走起。”
“你，第二排的那个小娃娃，就是你，有没得1米80？哦.....1米82，好得很，算你一个。”
“陈东东是哪个？原来是你噢！你也过来嘛。”
连长一口气挑选出了7名学员，就在他准备点第8个人的名字时候，我忽然用左手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指向站在队伍靠后的一名身体结实、皮肤黝黑的列兵对他说：“老连长，那个兵我看不错。”
我指着的那名列兵，身高在1米75左右，估计是这批学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脸上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稚气。与其他人的略显紧张不同，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没察觉出他情绪上有丝毫的异样，反而还在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悄悄地观察我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十分深刻。
从外表看，他的身体条件肯定不是那12个人里最出色的，但是我从他的眼神和气质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又恰恰在某一个正确的时间吸引住了我，引起了我的感触和共鸣。
其实，当时我并不太确定自己是依据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只是直觉告诉我，我的判断是对的。
直到后来，我才慢慢地体会到，我当时的这种直觉和判断是源自于他所表露出来的那种镇定和冷静，那是一种惯看风云、宠辱不惊的淡然，一种内心足够强大、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平和，在他的身上有着特别能带给人安全感的气场，看似平静却又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够毫不起眼地隐匿在人群之中，却又时刻如同一张绷紧的良弓劲弩，蓄势待发、一鸣惊人。
老连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我指的是一名列兵后不禁神情一滞，然后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没有出声。我看出了老连长的疑虑，但是我当时的那种直觉实在是太过玄妙了，一时间难以跟他解释清楚，于是只能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相信我，这肯定是个可造之材，以后就让这小子给我当通信员。”
听了我说的话，老连长又回过头去，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名列兵，尽管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冲着我点了点头。
我迈步走到那名列兵的身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问到：“我觉得你还不错，你愿意跟我去直属D连吗？”
他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淡定。
“去了直属D连，以后可能会吃很多苦，甚至有流血牺牲的危险，你做好准备了吗？”
“报告首长，时刻准备着。”列兵大声地回答。
“精神状态不错，但是光会说可不行，在直属D连是靠本事吃饭的。你要是没本事，可是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有没有本事比过才知道，谁看不起谁还不一定呢，在训练场上我从来就没怕过谁。”
“哟嗬！还挺自信嘛，看来你挺有个性的，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叫艾虎，艾草的艾，老虎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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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名字，军人就是要有虎胆雄心。《孟子》里有一句话，虎负嵎，莫之敢撄。以后我就叫你阿虎吧，希望你以后真的能成为一只一夫当道、万夫莫开，威风凛凛的小老虎。”
“是，首长。谢谢首长！”
“我是直属D连的政治指导员，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我指导员。”
“是，指导员。”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虎，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特别坚信自己的选择。在我的一生当中，曾经做出过无数重要的选择，也曾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唯有这一次，让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哪怕一丝的后悔，反倒常常为此感到庆幸和骄傲。
很快，阿虎也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我的选择，证明了他自己。
